一叶孤舟飘行在碧绿地河水中,朝群山相反方前行。
听着尹扶月震惊的变了调儿的语气,萧白衣料想到她定是一副瞠目结舌,毕竟一夜之间,醒来便瞧见昨儿还在山的“炸”了,世间有几人能轻易相信?便道:
“怪我怪我……是我没说清楚,是山崩了。”
“你!?”尹扶月险些上不来气,匆匆回头,一瞥身后那人清亮的眼睛,“凶”道:“记你一回。”接着她又疑道:
“可云归大侠和玉罗刹,她二人不是还在那山顶的窟洞里吗?”
尹扶月咬牙,盯着远处那缺了“头”的山,自言自语:“到底怎么回事?”她实属不能理解。
为什么……
与此同时,萧白衣耸耸肩,把露在舟外、沾湿的裙摆小心翼翼扯回,生怕舟外壁的木刺划破白裙上的竹纹。她低头抚摸着衣摆上的纹路,盯着竹叶出神,思绪却一路飘摇。
炸……山炸了……
火药……
云归怜……弦玥门……
……
似乎想到什么,萧白衣的眼神忽地幽暗起来,裙摆一角被她紧紧攥着,指关节阵阵发痛,布料皱成一团,没一会,她将手一张,倏地放下满是褶皱的裙摆边角。
小舟突然摇摆了一下——尹扶月转过身来,神情复杂。她见萧白衣神色暗淡,眸子黝黑的可怕,眼底好像堆积了一团黑云,氤氲着笼罩一切,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清透。
好似换了一个人。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白衣。可无论萧白衣在想什么,尹扶月都知道她是萧白衣,便无所顾忌的开口:“她们这是什么情况?”
见被问到,萧白衣抬眸,收敛情绪,温声道:“尹女侠,请问云归怜师承何门?”
镜面般平静的河面上,小舟破水而过,泛起涟漪。周遭唯有水声哗哗作响,尹扶月初听这一问,怔愣一瞬,而后语速极快道:“她师承弦玥门。”
“弦玥门……”
萧白衣呢喃着,勾唇一笑,神秘且狡黠,又恢复了往常那副“狐狸”样:“弦玥门最初,靠什么名动江湖的?”
据她多年来收集的情报,使弦玥门初次大展风头的并非剑道、内功,而是……
“火药!”尹扶月一拍大腿,力度之大,惊得提问者罕见的皱了眉。而她全然不顾,自顾自说起有关那个门派的一切:
“藏书阁内各门派手册有记:约四十年前,弦玥门初以火药名扬江湖,虽然如今不景气,可至今各大门派的雷火弹,依旧均沿用弦玥门的款式。”她道,“不过后来,那门主又钻研起了炸药,可谓下足了苦功夫。”
火药包括很多,而炸药主指□□。
“结果还真让那门主学到了。”尹扶月完全沉浸在自己话语中。萧白衣并未阻止,只端坐舟头,噙着笑意,听她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她们研究火药还真有一套。”
“册中所记,最出名的莫过于‘震天雷’,长约一尺半,宽六寸,用料简单,威力还大。但凡用心听学,手做一个简直易如反掌。”尹扶月眉心微蹙,捞起水壶喝了一口。清凉下肚,她又来了力气,“只需一颗‘震天雷’,即可轻轻松松炸了半座山头……”
炸半座山头……尹扶月屏住呼吸,她瞧萧白衣唇角的笑顿时带着丝不可言说的微妙。尹扶月骤然回头,望向身后逐渐模糊的群山,心如擂鼓:“云归怜师承弦玥门,她学过做‘震天雷’。”
方才还以为萧白衣在避重就轻,如今看来,她应想好了。
“你怎么确定,那半座没了的山,一定是被‘震天雷’炸毁的?”萧白衣语气淡淡,抛出橄榄枝。
尹扶月咬牙,心说:这不废话吗?
江湖之上有且只有‘震天雷’能满足那地当下所有条件:用料简单,一颗一次能炸半座山头,还有师承弦玥门的制作者云归怜。
三者合一,无她,也唯有“震天雷”了。
“要素全部符合,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尹扶月转身,伸手遮住烈阳,才看清正端坐舟头沉默的女人,疑惑道:“云归怜埋‘震天雷’做什么?什么时候埋的?”
空气寂静,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那声态度差了不知多少倍,且毫无诚意的话语重新萦绕萧白衣耳侧——“我如今还有私事要处理,不送各位了。”
虽然自始至终没看清这位云归大侠的真容。但如果硬要说,云归怜打从见到二人起,态度就很不对劲儿。
萧白衣细细回忆着云归怜靠近自己二人时的威压、沉默,为尹扶月看伤时的平静,毫无歉意的言语、对她二人连着急都是淡淡的,好像早知道二人会来、自己爱人会出手伤人似的。
云归怜不会背着“震天雷”过百兽林。她曾说自己受重伤留有遗症,如此做雷虽需时间,可她来的比二人早,以她的能力,应有机会完成。
或许真正一开始,云归怜并不知晓二人会来,只是单纯想见到朝思暮想的爱人,为往事和多年来的错事、情绪做个了解。
可刚带着做好的雷行至山下村庄,好巧不巧,正值“女鬼”截人,村民具体议论什么自不必多说。计划突变,云归怜料想此事万不可再有人知晓内情。不过一会,她又正巧卡着尹扶月受伤后出现,淡淡的救治。
再回想玉罗刹在窟洞中,见到云归怜时,明显激动的说不出话——如此表现,应是二十余年后的初见。
凑巧的出现在窟洞、平静的援助伤者。
出现之前干嘛去了……
埋雷吗?
……
“我想,埋雷大概是在你我被抓后……”萧白衣叹了口气,淡淡道:“不过,方才又细细一想,我猜她计划有变后,应是做了两手准备。”在备受期待的目光下,她温和解释:“第一手,埋雷后玉罗刹认错,二人和好离去,我们知晓内情被炸死;第二手……也就现在,玉罗刹不认错,云归怜认清、释怀,我们守住内情离开。”
这么说来,云归怜其实一开始,就没想让二人活着离开。若非玉罗刹死不认错,她二人大约早连同山头一起,被炸成灰烬了。
尹扶月愣住,顿时寒毛耸立,仿佛置身寒冬,阵阵冷意在心口结成冰霜,一时害得她瑟瑟发抖。
“幸好玉罗刹最后没认错……”尹扶月愤然道。她心有余悸,最后望向渐渐隐于雾中的残崖断壁,忽地,心底涌上一阵哀伤,“不过,照‘震天雷’的威力来看,除非她们会仙术,否则必死无疑。”
可是她们都是凡人,又怎么会仙术呢?
死亡已成定局。
尹扶月嘴开开合合半天,终没吱声。看着一代绝世高手就此陨落,她垂头,心情复杂,遂言尽于此。
“玉罗刹性格使然,此事也只会有一个结果。”萧白衣见她耷拉着眉眼,于心不忍,正欲出言安慰,却见尹扶月毫无征兆的呲了下牙,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情不自禁伸手探她时,却见她恢复如常。
定是毒掌缘故……
着实可恶。
毒掌一事,萧白衣耿耿于怀,自觉愧对尹扶月。于是她默默收手,眼底不自觉涌出一股水汽,将眼角晕染的微微发红,声音也微微变了调,“尹女侠,你怎么样?”
气舍周遭连同锁骨处痛了一瞬不假,尹扶月轻抚颈间,能料想到缘由,便也没那么无措。
距离毒掌种下已一天有余,方才疼痛无非是警告她要尽快排毒出体。
小舟摇摇摆摆,前行至今,她们还未看到一处可暂时落脚,供人祛毒止痛之地。
尹扶月瞧着碧绿无痕的水面,伸手骤然扬起一簇水花,腹诽道:说得轻巧,她二人如今在河面上飘摇,要找一处静谧且平稳之处,恐怕还需时间。
她叹息着展开羊皮卷,迅速得出二人位置,又翻出舟底的桨,刚一抬眸,手中之物还未递出去,便猝不及撞入萧白衣忧伤的眸子中。
空气顿时凝固,唯余飞鸟不时叫唤两声。
“萧白衣。”尹扶月头次被她用如此伤感的眼神盯着,余光瞥见她发红的眼角,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小心翼翼的把桨递给她,扯扯嘴角,“本姑娘莫不是眼花了,方才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萧白衣接过桨,薄唇一抿,眨眨眼:“没什么,见你受伤,我……我忽觉有些对不住你罢了。”
话虽如此,可萧白衣扪心自问,若时光倒流,重新经历一回,她仍会坚决的遏制住展露武功、动用灵力的心。
别无她法,事到如今,号罢了脉,也装惯了柔弱,身后早已没了退路。
萧白衣这个“哑巴”也是吃到了“黄连”,她能表达的,也唯有“对不住”三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