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华渐息、游人散退,边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在沉沉夜色中睡去。木迩刹署衙大牢里,衙役们骂骂咧咧,“天杀的羌贼,猪狗不如的王八犊子!愚不可及!”顾靖之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昨日他在凤翥台和邑坛附近都暗中布了人手,城中人多眼杂,如有奸细想从凤翥台逃离,上浒山便是上策,莫说暗夜,便是白日,山野莽茫亦是无从寻起。从凤翥台上浒山只有一条小径,他们也正是在那逮住了两个贼人。只是他千算万算,不曾算到自已几时成了他们的猎物。想到此处,他便有些愤懑。
领头的衙役颇为懊恼地跟他禀报,“顾副统领,这些鸟人说的那些个鸟语,叽里咕噜的,我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们也不懂我们说什么,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顾靖之抱臂站在下行的台阶上,远远打量着尽头那间牢舍,偏首对身旁的小个子道:“你说他们懂不懂咱们的话?”小个子灿然一笑,“试试便知,不如我们打个赌?”“赌什么?”“我赌他们懂。“这可难办了,我也赌他们懂。”小个子给他抛来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顾靖之哑然失笑,“那你说如何试?”小个子眨巴着眼思忖了一会儿,招呼领头的衙役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衙役瞪大了眼睛频频点头。
此后三日,再无人给那间牢舍送过食。两名奸细直饿得两眼发黑,不时扒着木栅张望、叫唤,其余人犯虽非善类,但对羌人皆恨之入骨,若非困于牢笼,恐怕不用官府就能结果了两人,因此也无人理睬他们。
第四日晌午,刑讯、提审皆无,牢中正是安静,就听有人开门进来。其余人也就罢了,那两名饿得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的奸细不免竖起耳朵。都说看不见的人能听见更细微的声响,远远地他们听到入牢的两名衙役在悄声说话,“东西都撒匀了?”“嗯,撒匀了,无色无味,绝尝不出来。”另一人估摸着提醒伙伴小点声,那人浑不在意,“没事,就算听到他们也听不懂。”
不一会儿就听两人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牢舍的木栅前,两个奸细不约而同睁了眼,就见一名年长些的衙役用腰刀拍了拍木栅,放了几样吃食在地上,横眉冷眼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凑在同伴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就扬长而去了。
顾靖之站在角落里细细观察着牢内二人的一举一动。人被逼到极致便很难再掩饰,二人半趴在地上,盯着那些吃食,眼中除了最本初的炽盛的欲求,还有纠结、怀疑、恼恨,低声交谈了几句,终于颓然靠坐在了木栅上,眼神慢慢归于空洞,毕竟恼怒也会耗损精力。
“靖之哥,如何?”楚儿等在大牢外,迫不急待地想要验证真伪,顾靖之佯叹了口气,“日后若要骗你怕是不易。”楚儿笑着不依道:“你要骗我什么?”顾靖之玩笑道:“万一有不得已的时候。”
“没有万不得已,你可以不说,但不能骗我。”楚儿辞色宁和,却字字句句让人珍而重之,顾靖之忽有瞬间的动容,“好。”
次日一早,顾靖之带着易了装的楚儿来到两个奸细的牢舍,那两人已饿得神智昏昏,东倒西歪, “两位是打算不吃我朝之食,为国殉节吗?”甫一听闻‘食’字,头顶秃了一块的那个有气无力地睁开眼,见是顾靖之不由一楞。
顾靖之凑近了逼视着他的双眼,“还是……怕被毒死?”那人瞳子一紧,想再装出迷朦无知怕是连自己都不信,索性闭了眼。
“左右是个死,饿死不如饱食一顿再死。”顾靖之说着朝楚儿使了个神色,楚儿便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取出署衙私厨里做下的饭菜,摆在他们面前。看来这位县太爷对吃食颇为上心,厨子的手艺不比京城知味斋的大师傅逊色,香色俱全,味想必也差不了。
那两人饥肠辘辘面对如此诱惑,且觉顾靖之言之有理,莫说越狱,便是有人劫狱也得活着不是。若说下毒,总不至于同样的手段连用两次,还如此大费周章。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双手齐下、狼吞虎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