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霁不禁打了个冷颤,心说:别是一句戏言到头来一语成谶应在了自己身上!回神却见顾靖之已脱了锦袍,露出薄薄的天青色短衣来,略活动开了筋骨,便往场中群马走去,那背影没由来地让人血脉偾张。
内侍生怕野马撒起性来惊了圣驾,再三建言叡帝登上高台,叡帝只是静观不语,众臣也只得陪在一边,几个文臣手里倒真捏了把汗。
顾靖之乍一靠近,马群顿时更为躁动,监舍东墙根上的一匹黑马似是察觉了什么,不时来回腾跃,透着明显的警惕不安,甚至还带着些许示威,想要让靠近的危险知难而退。
那黑马颈与身等,昂举若凤,周身毛色如漆,唯额首一道白纹,宛如银电。
顾靖之心里一乐,就是它了!旋即一个纵身施起轻功,轻点疾掠,直奔那黑马而去。马场顿时就如开了锅般沸腾起来,踏蹄纷乱扬起漫天尘土,嘶鸣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内侍急得跪伏于地频频叩首,群臣也纷纷进言,请叡帝移驾,偏偏叡帝无动于衷,“靖之能徒手驭马,尔等竟怯于旁观不成?”群臣哑然。
再看那个天青色的身影,尘土飞扬中,已如蜻蜓点水般掠过群马,跃至马场东侧高耸的旗杆上,任那下面受惊的群马如何撒野,他却像个捣蛋的顽童,惹了事儿,挂在杆上看热闹。不过合掌粗的旗杆禁不住发了疯的野马横冲直撞,悬于高处的身影便如在狂风骇浪中摇摇欲坠,万一跌下来岂不被活活踩成肉泥!安定侯平日里对这独子管教甚严,鲜露笑颜,此时紧握的双拳青筋毕现,担心之余,恨不得将这兔崽子揪下来狠狠抽一顿才好!
李元昭傻了眼,扯了扯李元霁的衣袖,“皇兄,靖之哥玩杂耍呢?”
李元霁也开始担心顾靖之玩过了,便没好气道:“你也上去耍耍?!”李元昭顿时一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众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抬眼就见天青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堪堪落在一匹黑马之上。黑马大惊,作人立状振鬣长嘶,场中百马皆喑。
叡帝不由出声叫好,于是喝采声洋洋盈耳。
只是那黑马岂肯轻易就范,一个劲地蹬蹄蹶蹏,负了顾靖之在马场上暴跳如雷。马上既无鞍辔,一身骑术更无从施展,顾靖之只得死死抱着它的脖颈,闭了眼任它狂颠疾纵,五脏六腑便如翻江倒海一般,但凭那股子执拗支撑着他的意志。
约莫一柱香功夫,马群渐渐趋于平静,只剩了那匹黑马仍在马场上狂奔不止,竟然足不溅尘。年过半百的老监官识马无数,不觉缓缓点头,自言自语道:“不负‘天马’之名!”渐渐地,顾靖之觉得身若腾云,耳畔呼呼生风,不由喜出望外地直起身来,精神备添。
李元霁看得热血沸腾,一扇柄敲在李元昭头上,“马后横捎意气归!”李元昭一双眼睛都在那黑马身上,捂头轻嘶了一声,都没顾得上跟他理论。老监官微微露了笑容,不声不响地往马房去了。
终于,一声长嘶,黑马昂首回身,得得收蹄,步态轻灵优雅。顾靖之心说:成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放松四肢伏倒在它长而倾斜的儃肩上,久久不愿起身。那黑马额首高昂,漂亮的黑眸仿佛善通人意,转过头去用鼻子蹭他的脸庞。热烘烘的鼻息喷在脸上,湿湿的,痒痒的,顾靖之不由笑着推了它一巴掌。从今以后,他也有了驰骋疆场‘可生死相托的手足’。
隐隐听见远处一片夸赞之声,人群中,父亲不时拱手致意,笑容谦和,心底可有对自己的赞许?
“发哪门子呆呀?”李元霁猛地一拍顾靖之的肩膀,倒让他轻‘咝’一声,之前浑然不觉,这会儿才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
一旁跟来的李元昭羡慕得两眼放光,不停地围着那黑马转悠,想趁机“揩油”,不想那马儿丝毫不给面子,差点当场给他撂蹶子,直让他又爱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