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裴脸色一沉,沉默地望向外面。
齐剑霜长腿一跨,越过门槛,步伐沉稳地走到云枕松身边,落后小半步,在云枕松安抚的目光中,齐剑霜忽而一笑:“韩琰,好久不见呀。”
韩琰笑道:“瞧你,长时间不见怎么还生疏了,喊上我大名了还。”
齐剑霜没接他的话茬,眼角一瞥羽生,早蓄势待发的羽生立刻搬来太师椅,云枕松挑了挑眉,随后就感觉齐剑霜的大手虚扶上自己的后腰,将他往座位上带。
“咳。”
有人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云县令,忘了什么事吧。”
“啊,下官理应向各位大人以及韩公子行礼。”
云枕松觉得这不算委屈,官阶不同,搁现代,他对长辈领导也需尊敬些,更何况是等级分明、尊卑有别的古代。
齐剑霜:“且慢。”
“齐剑霜!”韩裴早已不满,他看不惯齐剑霜这幅不服管教、不认礼法的混不吝模样。
“韩相,不怕不是忘了,大宣宗法有言:位高者先行受拜,无职无功者不得受拜。”齐剑霜目光凌厉,冷冷地质问韩裴,“本将乃从一品镇北大将军,受封为定远侯,在这间屋子里,位次韩相下,众人上,你们为何不先拜我?!官家子弟不得世袭官位,韩琰,你位次云县令下,又为何不拜他?!反倒命令他拜你!”
一番言论,震惊众人。
从来没人敢在韩裴面前如此放肆。
韩琰脸色沉了沉,保持着表面的体面。
韩裴倒吸一口气,手指紧抓扶手,没想到自己定下的礼法竟如同回旋镖一般,扎得他说不出话。
亦没料到,那日“保下”齐剑霜,竟也给了他压自己一头的机会。
当真是物尽其用,虚称都让他搬出来了!
三品官战战兢兢地偷瞥着人高马大的齐剑霜,他心道:放眼望去,这一屋子人竟没一个能管得了他的。此人,恐怖如斯!不除掉,早晚成祸害。
但他错了。
有一人能管得了气头上的齐剑霜。
“泓客?”云枕松的声音如夏日清凉溪水,温润和煦,好听得齐剑霜火一下子消了大半。
“嗯?”
“消消气,”云枕松一如往日那般,抬手抚上齐剑霜的后背,一上一下、缓缓为他顺着,小声说,“别为他们生气,不值得。”
齐剑霜一愣,随即笑了笑,郑重点头:“好。”
“所以——”云枕松话锋一转,远离齐剑霜,抬起胳膊,深深行了一礼,“下官,拜见齐将军。”
齐剑霜呼吸一滞。
场面静了一瞬,然后,除韩裴以外的所有人,一同起身,学着云枕松的动作,声音整齐划一:“拜见齐将军——”
然后,等齐剑霜不咸不淡说了句“免礼”,云枕松保持那个姿势,又对其他人行了礼。
只不过,云枕松的身子抬高了些。
*
邓画斜靠着木桩子,嘴里叼个狗尾巴草,双臂后弯,脑袋枕在上面,翘了个二郎腿,眯缝着眼晒太阳,士兵们对邓副这副懒洋洋的样早已见怪不怪。
可宫里来的是几辈子也没见过女子晒太阳还能晒得如此……豪迈。
安然微微挑开帘子,颇为羡慕地偷看,姑姑叹了口气,唤她:“公主,来坐罢。”
安然顿了顿,放下帘子,长如鸦羽的睫毛遮住她眼里情绪。
军中壮汉比她这辈子见的男人都多,母后教导,她作为皇帝的妹妹,大宣的公主,要守女德妇道,最好少抛头露面,不过她不用怕那些臭哄哄的男人,她是公主,没人敢对她不敬。
是,没人对她不敬,那也没人搭理她啊。
自从来到这里,见齐剑霜的机会屈指可数,她三番两次派人去请齐剑霜同她一起用膳,都被拒绝了。
说不恨吗?那不可能的。
可是今天不同意来玄铁营,做齐剑霜的妻子,来日就有可能和北匈和亲,离家万里。
这么一对比,天天待在这这帐子里,除了热点、虫子多点、饭菜难吃点……也挺好的吧。
安然越安慰自己,就越委屈,到后来,她猛地趴在桌子上,憋屈地哭了出来。
姑姑既心疼又着急:“公主,公主,不能哭啊。”
“我哭还不行了!我偏哭!就哭!”安然本来就是孩子脾气,被姑姑一说,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怨气都要痛痛快快哭出来,“都没人搭理我,我哭了谁又知道!”
突然,门口传来一道细细的声响。
安然满脸泪水,眼睛通红,抬起头懵懵地看过去。
邓画一身干练的短打,黑发高束,那根狗尾巴草还叼在嘴里,掀开帘子的手依旧愣在半空。
刚才听到里面有声响,在外面唤了几声没人应,她就兀自走进来了,没想到会看见这场面,也没想到会听到那句话——
“没人搭理我,我哭了谁又能知道。”
怎么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邓画回过神:“呃……”
“邓将军,所来何事?”低眸抬眸间,一副若无其事、泰然自若的表情被迅速换上,安然微微一笑,“邓将军是打算一直掀着帘子让外面的人看进来吗?倒不如彻底打开来得省事。”
邓画觉得她话里夹枪带棒的,貌似十分不爽,但碍于身份,只能逞口舌之快。
邓画拿下嘴里的草,走了进来,在翘头案三步远处停下,好整以暇地观赏起了这间让给安然的军帐。
原本摆放兵器的地方,大多换成了书籍,在露天下方,摆放了一个绷架,固定着布帛,上面是绣完了的人和半匹马,人倒是绣得很精细,连衣服纹理都清晰可查,就是马糙了点,好多细节与事实相差甚大,比如马蹄运动的方向,哪会有前蹄落稳,后踢高扬的姿势,太寒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