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为了银钱!”金照古振振有词:“你那铺子一个月才能赚几分银子!可若是从了我,便再也不用受这采药调香之苦,如此好事,你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荒唐!我每月所赚银两虽然微薄,可维持我度日也并不是难事!何需委身于你一个男人求存!”说罢又看向云海尘,急声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草民铺子里拿账本,只要大人看过便知草民清白!”
他二人各执一词,听上去又各有各的道理,虽然在香行处的时候,云海尘亲自把箫人玉从虎口下救了出来,可这案子审到现在,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此案的难点,就在于箫人玉和金照古独处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换言之,箫人玉到底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是判定金照古到底有罪无罪的关键之处。
眼看着天色已晚,今日这案子恐怕审不完,云海尘沉思少倾,而后开口道:“此案大致经过,本官已经知晓,可本案尚有疑窦未清,故择日另行问拟。来人,将金照古收入牢中,箫人玉,你先回去吧,近几日不要离城,若再次过堂,当速速赶来。”
“凭什么!”一听要将自己外孙下狱,金永瑞厉声道:“同是案件当事者,凭什么他箫人玉就能放还宁家,却要将我外孙收监!”
云海尘觉得这金永瑞不仅仗势为所欲为,还蠢的不可理喻:“金老,这是你今日第三次质疑本官的话了,你若是真的对《昭律》一无所知,明日本官便派人在申明亭张贴科条,金老若是在府上无事,就去瞧瞧。”
“你!”金永瑞气的咬牙切齿,刚要再与之顶撞,久不发话的燕鸿云却适时开口了:“那个金老啊,虽然这案子尚是疑狱,可依律,金公子身为嫌犯,确实是要暂时收入狱中的,但金老不必担忧,本官与御史大人都不会滥用刑罚,只要这案子一日不查清,金公子便一日不会受皮肉之苦。”
他这话既是说给金永瑞听的,也是说给云海尘听的,话里话外都在暗指,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可对金照古用刑。
云海尘自然明白他这话外之意,不过他原本也不屑于严刑逼供这一套,将金照古收监下狱不过是依律行事罢了,即便是金永瑞心怀不满,也叫嚣不得。
金永瑞在乡中数年,任谁见了自己都毕恭毕敬的,可唯独这个来了不过两日的巡案御史,却一再的与自己作对、让自己难堪,金永瑞心中不免生恨。奈何他确实对《昭律》不熟,普通百姓平日里若是有纠纷闹到公堂,要么是请讼师、要么由县令断案,没有几个百姓会对《昭律》中的每一项科条都熟记在心,因此今日这个窝囊气他也不得不咽下。
“外祖父!外祖父您救救孙儿!孙儿真的是冤枉的!”金照古从小娇生惯养,别说牢房了,他这辈子连柴房都没进去过,如今刚挨了笞打又要下狱,他实在忍受不得,便哀求金永瑞想法子救他。
金永瑞自然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外孙受这等委屈,便上前心疼的说:“古儿放心,祖父一定请最好的讼师来为你伸冤,咱们金家在这兴平县也算名门大户,绝不是那些装腔作势的小人可以随意欺辱的。”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分明是在向云海尘挑衅,大概有是有了方才的教训,因此这次再骂,金永瑞没有直呼其名。
云海尘笑了笑,他问心无愧,况且也不屑于跟这等豪强拌嘴,只是提醒了一句:“金老别忘了,你还要交四贯二百文铜钱用于赎刑,本官体谅金老年迈,差人跟着金老回府取钱,就不劳你再跑一趟了。”说罢抬了抬手,吩咐人将金照古拖了下去。
金照古不老实的挣扎大喊:“外祖父!外祖父一定要救孙儿啊!”将他拖走的是云海尘自己的人,他们只听云海尘的命令,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因此金照古再怎么反抗闹腾,他们也毫不心软,于是金照古的声音越来越远,不消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金永瑞看向云海尘的眼神,恨不得要在对方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散衙后,百姓各自回家,云海尘怕箫人玉出什么不测,便让归庭客派了人暗中相送,他二人回了自己房间,云海尘越想越觉得纳闷儿,便吩咐他:“你去查查金永瑞,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为何让燕鸿云一个县令都忌惮三分。”
“好。”归庭客点头,又问云海尘:“大人,箫公子那边您看要不要派一个兄弟暗中护着?那姓金的老头看上去不是什么善类,万一他蓄意报复,箫公子可就危险了。”
“行,你看着安排吧。”天色已晚,云海尘有些疲累,归庭客也瞧出他的倦怠,于是不再打扰,等各项事宜都安排好之后,便退出去了。
云海尘从桌上的抽屉里拿出一支安神香点燃,烟雾袅袅散开,时而盘旋时而宛延的轨迹像一丝云雾,既诡谲,又猜不透下一瞬要飘向何处。今日的案子不算难,只是查证起来要费些功夫,云海尘如此想着,吹灭了房间内的烛火,便上床睡觉了。
就在意识渐渐昏沉之前,他脑海中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这味道,跟箫人玉身上的味道有些相像……
次日,云海尘竟破天荒的比平时晚起了两刻钟,而且不是他自己醒来的,是归庭客依照往日的时辰候在他门口的时候,左等右等却等不来人,终于忍不住敲门,把他给吵醒的。
归庭客端着热过两次的早膳,一脸稀奇的看着还未完全清醒的云海尘,调侃道:“大人,您昨晚干什么了?睡得这么熟?”
云海尘都忘了自己上次睡的这么熟是什么时候了,他余光瞥见桌上燃烬的那支香,香灰散落在香盘中,零零落落的,像缩小倍蓰的群山,估计是这个安神香的缘故,他才得以睡个安稳觉,云海尘揉了揉眉心:“没事,六房的《新官到任各房供报需知》呈上来了没有?”
“今日这才第三日,”归庭客将早膳放在桌上:“他们哪儿能那么快啊。”
“哼,”云海尘冷嘲道:“若是平日一丝不苟,这些原本在我到任当日就能呈上来。”
“估计是被大人的神威给震慑怕了,他们不敢糊弄,也不敢再出了差错受您责骂,想来一个个的正谨慎的准备着呢,户房那儿我去催催,其他五房就再等等吧。”
归庭客明白,云海尘急着要《新官到任各房供报需知》,主要是想了解兴平县百姓的情况,特别是昨天出了那样的案子,他肯定是要先弄清楚金氏和箫人玉的根底,如此才更方便断案。
“嗯,昨天我吩咐你的事,你安排下去了没有?”云海尘盥漱好,坐在桌边吃起早膳。
“大人放心,已经让咱们的兄弟去查了。”燕鸿云既然对金永瑞那般的讨好,那户房呈送《新官到任各房供报需知》的时候,难说会不会受了燕鸿云的指使,对金永瑞和金照古的情况有所隐瞒,所以他不能全信,一定要亲自派人去探查才放心。
“您今日还去架阁库看谳牍么?”
“不了,先去一趟香行处,再去……”正说着呢,云海尘余光又瞥见了盘中的香灰,鬼使神差的便改了主意:“算了,先去月听窗吧。”
“大人要去看账本么?”归庭客猜得云海尘的意图,好心提醒了一句:“那您可别怪我唠叨,一会儿见了那箫公子之后啊,您说话时的语气和善些。”
云海尘抬头看向他,没开口。
归庭客一看他这模样就知他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遂解释道:“您想啊,箫公子一个男人,昨日遇到了那么荒唐的事情,心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您昨晚睡得香,可他昨晚就不知是如何熬过的了,说不准现在旁人靠近一步都能让他忌惮三分,毕竟是受害者,您也得体谅体谅人家的心情,因此说话的时候最好别那么冷硬。”
云海尘波澜不惊的应了声:“知道了。”
归庭客听见这话就觉得后脊发寒,他心道让云海尘说话柔和些是不是有些难为人,于是换了个提议:“那个……要不还是算了,您要实在学不会温柔点,那不如夸人家一两句,只要让箫公子知道您没有恶意就行。”
云海尘却觉得奇怪:“你怎么就笃定我学不会?”
“不是……”归庭客的表情一言难尽:“就您方才说的那三个字儿,我都觉得牙疼,要是做不到咱也不必勉强,况且我也实在想象不出您这‘云铁面’温柔款款的模样,别到时候适得其反,再吓着人家箫公子。听我的,夸两句得了。”
云海尘听了这话沉默了少倾,忽而提线木偶似的勾了勾唇角,笑的十分瘆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