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 春分 不停
今天,我认识一个人,他跟我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真干净,但我不想再见到他。
可是他借给我一把伞,还伞的时候,会再见面吧?
小织姐会做那么多菜,晚上有凉粉,让我突然想起奶奶夏天会做的班鸠凉粉,绿得发暗,很苦,但淋上酸水就很好吃。我更爱小织姐酿的酒,微涩,微苦,还有果味的回甘,跟外公的烈酒很不同,我一晚上能喝好多,今晚是柚子酒跟苏烟,要是拿出去卖,一定能发家致富。
小织姐说,钱窟窿都装不下我。
还有,街上有个飙摩托车的神经病,我记下了他的车牌号,万一有危险能随时报警,但好在他最后走了,希望他出点小事故,长长记性,可假如他是好人的话,那他还是平安吧。
刚刚,我又一次想到死亡,这件身体机能完全停止运转的事,虽然没人会为了我的尸体哭泣,但我还是期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预设自己的死亡恰恰是活着的证明,死人沉默,他们从不预设,像阿爸那样。
真的,我的命,迄今为止,也活得太长了……
好多虚世浮名,都不用管了……
如果能一睡不醒就好了。
3月22日 周五 开阳
他来拿伞,夕阳将他的白衬衫染得很润,很温暖,让人看到就觉得心里安慰,他有那种感觉,好像他笑一下,天气就能放晴。
但我不喜欢放晴,我喜欢下雨,最好是下暴雨。
晚上听小织姐说,隔壁家还在上初中的小男孩突然闹离家出走,想要借此来威胁家长给他买手机(说是好定位),他当然是→被揍了一顿,揍得嗷嗷叫。我其实有点领悟到他,要是一个地方你待不下去了,即刻就想走,不管人、不管时间、不管目的地,即刻就走,仅仅是因为,你不走,耗费的就是你的生命,但我不是为了买手机。
想想,我好像也是离家出家的人呢,再想想,我其实没有家,阿爸待的地方,也算家,但他忘记给我留门了。我进不去。
那些在我生命里留下擦痕、刻痕的人,终究会以另外的方式重逢。
而我会好好活着,活完剩下的时间。
再与阿爸重逢。
3月23日 周六 开阳
隔壁家小孩今天过生日,手机没要到,但他忘得那么快,已经很高兴地端来两块蛋糕送给我跟小织姐吃,我没胃口,还是祝他“生日快乐”,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抵制住网络诱惑,考个好的高中,等上了大学,就能自己研究定位了。他大概觉得我是个奇怪又无趣的大人,连蛋糕都不喜欢,却找他要了每年都用不完的生日蜡烛。
我说我想分享他的愿望,他很大方,说反正自己今年的愿望实现不了了,就送给我了。
他送给我一个愿望,我却不知道许什么愿,只能把蜡烛一根根点来玩,到最后手心积起一滩烛液,凝固的粉红,烟摁上去,又化了。
有愿望的人会发光,我是说,眼睛。
今天在师大,姜云南一说到她想把“汉服发扬光大”,眼睛里就闪着热切的光,摄影协会的那群人,看到美景,也是忍不住用镜头当眼睛,咔嚓咔嚓,咔嚓。图书馆里考研的大学生,虽然都在枯燥的苦读,可偶尔抬头,眼睛像潭水一样清澈,他们去走廊里接水,还会相视一笑。喜欢师大的樱花大道,喜欢师大的车厘子,很大很大的图书馆,师大的学生……她们看起来,都很有希望,有奔头,都在发光。
我有愿望吗?我有所有人类都必将抵达的那个愿望,在路上。一直在想天灾人祸,想一睡不起,有时会感觉,自己选的这条路,也走得够远了,只是可能,没有在发光,但是没关系,我也能走。
听说我是他的第一个模特?
我拒绝了他给的音乐节门票。
没空在意谁爱我,谁又贪图我,唯一肯定的是,我满嘴谎言,谁都不信,我不会去爱任何人,也不期待有人来爱我,从前是,现在更是。
爱情是个奢饰品,在当下这个时代,貌似‘唾手可得’,可自由不是,自由从来不是,我只能把有限的时间,全部抛给自由,没有准备爱情的配额,也不需要。
没有感觉低人一等,也没有羡慕,只是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边路上的鲜花、猫、爱情和未来,我都遥遥祝福。
许个愿望吧。
希望她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我的也是,我想要终点和及时止损。
3月31日 周天 停云
昨天还以为是三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刷牙的时候跟小织姐讲:真好,今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能结工资了。
“明天31号呀。”
“啊?”
兜头一瓢无形的冷水,把我浇得有点叹气。
钱呐……今天有钱拿
早起,食饭(不喜欢),去书店,做卫生,营业……
这样轮番而来的朝朝暮暮,在我心如止水的同时,会突然想起某个些人来。
来的时候路过环卫嬢嬢,也许是早高峰过了,扫完街了,也许因为阴雨连绵,也许为了别的,嬢嬢埋头坐在那里,过路时她抬起头来,人老珠黄,满脸的疲惫跟麻木。跟那些朝气蓬勃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年轻时也美过,而我老了,也会是那样。
突然就觉得很怕,我可以怀着莫大的勇气去忤逆苏祠,忤逆任何人,任何事,但我唯独不能违抗时间,时间不会停摆,但生命可以,可以选择继续成长,衰老,还是甘愿停摆在最美的时候,都取决于个人选择。
我选择嫩绿色的棺材,我的灵堂前要摆满鲜花,木框里的照片要挑彩色的、年轻的,最好是戴绿色发箍,眼睛很亮的俏皮一笑,死也动人。
蜡烛,我要白色的蜡烛,要香薰,请不要给我烧黄纸,如果有人想对我说话,请写成纯洁的信,搬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一群人坐在那里慢慢地聊我、不聊我、讲新鲜的事,起身时再把信丢进火盆里,我就收到了,会很开心。
要求太多,于是神说:活够了再说。
这不三月底,马上就四月了么?
4月4日 清明 停云转不停
阿爸,今天清明,原谅小玫瑰又没回去看你,但请你不要太怪我,小织姐的外公给她种了香樟树,我以前也给你种了蝴蝶花呀,它们年年在这个时候盛开,你就不寂寞了。反正我最后都要来找你,你再等等我。
我今天去烈士墓园,看到了好多块碑,在中间找到小织姐外公的那块,放下一束花,听小织姐说,她外公以前喜欢下玻璃棋,阿爸你下跳棋不是也很厉害吗?我跟小织姐的外公说了,你们可以交朋友,然后一起下跳棋。
还有……我又碰见他了,那个很干净的男孩子,他叫陈慰。在墓园里也能碰到,真是——撞了鬼了。不过他不是来扫墓的,他说山上有很好看的花,他来找花。我也好奇,就跟他一起去了,原来是鸢尾,就是跟蝴蝶花差不多的,只是比蝴蝶花大。(阿爸你不要嫉妒,你的蝴蝶花更好看,都很漂亮)
在山上突然想到川端康成的《雪国》:我明知而来,不是很好吗?
他为了鸢尾花来,我觉得很好。
回去的时候,有个奶奶卖了我山樱桃,我打算等小织姐回来了一起吃,酿成酒也可以。
再就是,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了以前那些不好的事,很窒息,还是没有梦见阿爸你。我都快记不清,阿爸你长什么样子了。你平常不来看我就算了,过节也不来……你是不是已经走了?忘了你还有个小女儿?所以我成了孤女?不知道还要飘多久……
阿爸,有些时候,我有一点怨你,真的。
对了,上次那个暴雨天骑摩托车的神经病,原来是伏城,我的初中同学,他那时候被欺负的很惨,我帮他欺负了回去,还经常给他寄明信片。这么久没见,他现在长得又高又壮,但还是很弱,骑摩托车摔了,饭都没得吃,还要住在医院,有点傻,有点可怜。
小织姐今天不回来,屋里很黑(我没开灯),我是从医院回来后写给你的信(日记),待会儿还要去医院给城城送吃的,就先拜拜了。
PS:阿爸你要是想我,就来梦里看看我,小玫瑰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