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一十,铃声响起。纪采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午休时听到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白炽灯的灯光被挡住,投下大片的阴影。
纪采能感觉到那东西扒在她的床栏边上盯着她。她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味道,既不是臭味也不是香味,像是某种分泌物……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
是什么跟我有屁关系啊?好奇心害死猫,这一定是怪物的计谋!我是不会上当的!
纪采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狠狠地掐自己的胳膊,痛得她龇牙咧嘴。面部皱缩起来,眼部的轮匝肌也咬得死紧——现在就是有人来掰她的眼皮都休想掰开了!
“啊,你发现了吧。你想知道是什么在看你吗?我可以给你描述一下。”零和说。
“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谢谢你!”
十点二十,熄灯铃打响,白炽灯“啪”地一下熄灭了。
离去的脚步声十分急促,门板被摔得震天响,那东西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纪采憋着的一口气还没出完,就听到外面接二连三地响起重物坠地的钝响。
门外有人掐着不男不女的嗓音,细声细气地抱怨:“这帮小崽子!净给我找麻烦!要死怎么不死外边儿?!”
脚步声快速远去。
黑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纪采对床的室友陈意涵和余佳佳从床上爬了下来,蹑手蹑脚地钻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接水。
“你没有洗漱,不擦一下身上吗。”
冷得仿佛带着冰渣子的吐息喷在纪采耳边,纪采立即失声尖叫起来,“咚”地一声滚在墙上。
冯心雨比纪采还崩溃,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来,“咻”地一声蹲下身缩回自己的床里。
卫生间的水声也停止了,陈意涵和余佳佳手忙脚乱地冲出来爬上床,低声咒骂纪采:“你要死啊!”
“谁违反规定?啊?是谁!出来!”
暴怒的吼声像是夏日暴雨前的闷雷,隆隆地滚过整条走廊。
下一秒这雷声就炸响在纪采耳边:“是你吗!”
纪采的心脏开始剧烈收缩。肾上腺素像不要钱一样被倾倒出来,发洪水似的冲刷全身。
“别动!不要违反规则!”
零和的大喊强行镇压了纪采的条件反射。纪采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身体。
“是你吗?是你吗?是不是你!”
那东西像个复读机一样喋喋不休,纪采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正如零和所说,“即使是怪物也要遵守里世界的规则”。纪采没有违反规则,那么怪物也不能对她动手。那东西见纪采不上钩,只能含恨离开。
门被关上之后,陈意涵和余佳佳又爬了起来。她们之前似乎是在卫生间里洗头,但是中途被打断没能擦干头发。在冷空气里晾了那么久,头发已经结成了松针似的冰棱。穿过玻璃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探进来,在发梢上亮晶晶地闪烁。
她们小声地抱怨,声音像是隔了一层雾蒙蒙的毛玻璃。
纪采耳鸣了。
女孩们结伴钻进昏暗的卫生间里,轻手轻脚地清洗自己的身体。冯心雨又踩着自己的床铺边缘,把自己挂上了上铺的床栏:“纪采,你今天是不是没有洗漱,也没有吃饭?你怎么了?你不会想跳楼吧?”
纪采在微光里盯着冯心雨的脸。
在昏暗的月光里,所有人的脸都是一样的青白。血泪不再流淌,但痕迹仍然留在脸上,像没法洗掉的颜料。
纪采突然说不出话来。
上阳一中遭遇异常入侵,几千个人都陷在里世界的梦境里沉沦。自己好歹还有零和陪着,其他人怎么办呢?
“你害怕吗?”纪采喃喃出声。
“害怕什么?”冯心雨茫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跳楼吗?”
“不要冲动啊!”
冯心雨立刻紧张起来,一把握住纪采的手:“不能跳楼!你不要听他们的去楼顶天台啊!”
冯心雨的手很冰,没有活人应该有的温度,纪采被她接触的皮肤上迅速地爬满了鸡皮疙瘩。
但是她的神情很鲜活,如果不是知道这儿是里世界,纪采都要以为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冯心雨本人。
纪采不自在地把手抽了回来:“他们?他们约好了跳楼的吗?”
冯心雨警惕地看着纪采:“我会盯着你的!你不许去!”
“呃,我没想跳楼……”
“哦,那就好。”冯心雨松了一口气,“你要是在宿舍楼跳了,学校可能放几天假,那是挺好的啦,但是同寝室的就要被扣综测分了,还要写检讨呢。只要别在宿舍跳楼,你想怎么死都可以啊。”
怪物。
纪采像被迎面扇了一巴掌,之前那朦胧的即视感彻底被甩去了九霄云外。
“我不想死,谢谢。我要睡觉了,你下去行吗?”
话音刚落,室友们的视线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她们面无表情地看着纪采,眼神呆滞又僵硬,像是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标本。
“你不想死?你为什么不想死?”
冯心雨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大家都想死,你为什么不想死?为什么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