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棠沼洗漱过一番,已看不出白天失态的影子。用完药还去看了一眼棠时,跟皇帝还有戚安妃分别请了安才回去就寝。棠沼把自己闷在寝被里,酸涩翻涌,捂着心口那枚白玉扳指久久才睡去。
清晨的霞光打破浓雾,棠沼起身梳洗过后去请了安,随后便出了宫外。马车驶向京郊,此番去赴药堡老头之约,不过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一个月。
棠沼下马车的时候,脚还没落地,就有一道绿色人影扑至眼前:“殿下!你终于来看我了!”
棠沼还没说话,一旁的松雪训斥一身绿装的女子:“松心,不可无礼。”
棠沼阴郁多日的面庞有了一丝笑容,她摸了摸松心的发顶:“无妨,在这里还待的习惯么?”
松心一时打开了话匣子:“殿下,我在这里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总要帮师父处理一些开膛破肚的药材,弄完要洗好几次澡才能去掉身上的味道。”
“我们这次过来,给你带了香膏。”棠沼说着手里折扇一指松雪:“喏,在你姐姐身上,你且去跟你姐姐讨要,我还有事同你师父商议。”
“知道啦,殿下。”
天色将黑时,棠沼坐上回宫的马车,路上有暗卫从窗内递了信来,棠沼打开扫一眼,暗卫禀这几日有一头戴斗笠覆面纱着白衣的女子去了指挥司打听她的下落,锦衣卫已按她的吩咐遮掩去了。
巫禾么。
她,在找我。
巫禾,不要找我了。
棠沼把纸抓成一团,呼吸发颤,弯下了挺直的脊背。
回宫后,皇帝传了棠沼去御书房,关于定性庄阳王府爆炸一案,锦衣卫在王府内搜到私制的火器模具图,还有通过黑市大量购买□□证据。皇权之下,火药配方和火器制造由兵器作坊和军器监负责,私造、买卖火药可视为谋反。
皇帝驾帖给到棠沼时,批复就是先把人抓了,念其手足之情,将庄阳王废为庶人,囚至宗人府,谁知突生变故,被炸死于王府。
棠沼隐瞒了李紫云的手笔,她审问李紫云的时候,李紫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她跟棠沼诉说,她的寝阁里,床榻之下,放满了一排排的瓮婴。瓮婴被拔了舌,口不能言,一旦没了气息,就会有新的瓮婴填进她的床榻之下。
起初她夜夜在轮椅上坐到天明也不愿上床,后面庄阳王发现后亲自将她固在床上,她便日日夜夜都受榻下瓮婴之惧。
那场爆炸,是她的希望,她不堪瓮婴所受之苦,也不堪自己与之夜夜面对梦魇,以身作饵,打算同归于尽。
那场爆炸起的火,把瓮婴烧了个净。棠沼派人手去查封甲秀楼的时候慢了一步,那些大鼓里面的鼓童已被撤走,锦衣卫追踪至河边,只看见滚滚浓烟,还有剩下几根没燃烧完的鼓架。于是,庄阳王采生折割一事就成了密档。
李紫云被关进了宗人府,棠沼亲自送她过去,离开前给她请了太医看腿,她的腿是被庄阳王派人打断的,筋脉还有接上的可能。
庄阳王这一案,皇帝没有怪罪棠沼,还赏赐了她,棠沼从来不拒绝皇帝的赏赐,赏赐皆应了下来。皇帝给她锦衣卫令牌之时,她便知皇帝让她做什么,让她监视诸王,若诸王起了异心,便拔而除之。
棠沼是皇帝手边挥起来最快的那把刀。
皇帝目前对她很满意。
“沼沼,你可有意入主东宫?”
棠沼跪倒在地:“父皇!父皇天恩垂问,儿臣惶恐。东宫乃国本之所系,非儿臣敢妄议。立储大事,全凭父皇圣裁。”
皇帝招手道:“起来回话。”见棠沼听话起身,又沉吟道:“先帝喜欢你这个孙儿,特亲封你为太女,按礼奉诏你可名正言顺入主东宫,这么多年朕未提及此事是因你出生便体弱,想着让你养几年病,加之你还年少,朝堂局势不稳,若早送你入主东宫,朕恐防不住他人害了你。如今你已年二十,出落得自信明媚,少年朝彩,朕已放心扶你入主东宫。”
棠沼听罢再度跪首,垂着眼睛请求道:“父皇,请给儿臣一年时间。”
朱墙上的日影,悄悄爬过十二轮月缺月圆。
这一年里,棠沼仍未在朝堂上露面,只用锦衣卫指挥史的身份出现过几次,偶在办案拿人时现身上京,来去无踪。每一次出现都有人人头落地,至此,锦衣卫指挥使其人在大明内留下了腥红色的色彩,坊间更是偷偷称她为“女魔头”。
棠沼问过指挥司的人,除了一年前那次,再也没有头戴斗笠覆面纱着白衣的女子找她。期间棠沼派手下买下了白云院隔壁的园子,每每喝醉便飞到园子屋顶,隔着街道偷看白云院子,每回偷看,都不曾见过院内亮起烛火。
酒意上来,躺倒在屋檐看着月亮出神。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瑶遥。
棠沼想,该的,她不找我了,她离开白云院,也离开我。
只是,她真的很想巫禾,吃饭想,睡觉想,睡不着想,试到难吃的药被苦到边哭边想,杀人的时候想,只要呼吸着就想。
渐渐的,棠沼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那张愈发娇艳的面容下,蛰伏着择人而噬的阴暗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