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外众人失声惊呼,承德帝直立起身,扔了琵琶:“曜儿!”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身影比护卫的箭还要快,那个充当猎犬的“人”一口咬住了鹿的脖颈,把那只鹿死死按在地上。护卫们上前也拉不开,负责牵着锁链的中年人用力扯紧锁链,鞭子一下又一下落在他身上,他却死咬着不松口,大口吞咽,鹿血沿着他的脖颈染红了他的半边身体。
“啊!”
许多贵妇贵女们瞧见这一幕,直接吓晕过去。
她们不曾挨过饿,所以不知道,人真正饿到极处会不知道饿,但会非常渴,世上没有什么比这种饥渴更难以忍受。
但姜菡萏比谁都清楚,此时的鹿血对于他来说就是天上的甘露,天神下凡也不能让他松口。
他纷乱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染血的面庞,和一双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睛,空洞但锐利,这是属于野兽的眼神。
他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其实是和她差不多,若生在寻常人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殿下恕罪!”那中年人正是斗兽场的老板,满心指望用他攀龙驸凤,此时拽不动他,只能自己向风曜磕头赔罪,“他就是个牲畜,没有脑子的,一时凶性大发,请殿下恕罪。”
“罢了,虽然我亦有猎杀之法,不至于葬身鹿手,但他也算捕猎及时,也算不负其职。”
风曜身穿锦袍,金冠玉带,俊美出众,风度翩翩,不但文武双全,还斯文良善,在朝在野都甚得人心,“只猎鹿兔之属,终究不够尽兴,来人啊,放几只狼进来。”
此时少年终于被拉开,他扯下了一大口鹿肉,大口咀嚼,生咽下去。
他听不懂人话,没有什么反应,斗兽场老板却是声音颤抖:“回、回殿下,这牲畜什么都好,就是不肯猎狼。”
风曜挑眉:“是不肯,还是不敢?”
“熊与狮虎都使得,就是狼不成,怎么打都不成。”老板道,“他自小是在狼窝里长大的,把狼当作爹娘了。”
“还有此事?倒是奇了。”爱子脱离险境,承德帝又捡起了琵琶,“去,弄几只狼来,朕倒想瞧瞧人是怎么认狼做爹娘的。” 又嘱咐,“先让曜儿出来。”
老板哀求:“不成的,不成的……”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就像他从前逼着人下场斗兽时,没有人会听那些斗士的求饶。
围栏里的猎物是根据下场之人的身份身手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熊与狼之类的猛兽都是给武将们加菜的。
三只狼被送进围栏,缓缓踱近,呈品字形将场内唯二的两人包围。
斗兽场的老板也瑟瑟发抖,拼命挥起鞭子,直指狼,向少年大声吼道:“去啊,去啊!”
之前捕猎时行动如风的少年匍伏在原地,任身上新冒出一道又一道鞭痕,也一动不动。
狼已逼近,老板慌忙挥鞭,大喊救命。
没有人理他。就像没有人会理会那些斗兽场中被猛兽咬去半截的斗士一样。
血、惨叫、痛苦、厮杀、死亡——人们想看的本就是这个。
他只不过是编戏的人,变成了演戏的人。
鞭子抽中一只狼,那只狼发出一声惨叫。
地上的少年忽然抬头,无声地呲了呲牙,然后一跃而起。
老板用来控制少年的锁链套到了自己的脖颈上,变成了索命链。他根本不是少年的对手,在强大的力道下两眼突出,长鞭脱手落地。
承德帝一脸兴奋:“这不比围猎有意思多了?难怪百姓都爱去看斗兽。”
本来已经准备搭弓救人的羽林卫顿时住手。
铁链勒断了老板的脖颈,老板软软倒地。少年昂起头,发出一声嚎叫。
仿佛是在呼应他,那三只狼也同样昂首发出嚎叫,最前面那只慢慢走向少年,绕在少年身边嗅了嗅,忽地,舔了舔少年的脸。
少年抱住狼,依偎在狼身上,另外两只狼也走近,三狼一人,融洽如家人。
“妙,妙,妙哉。”承德帝大赞,“众卿,你们谁有法子训一训这人,让他捕杀这三只狼?”
众臣各自谦虚一番,最后有人道:“听闻南疆有十万大山,鸟兽遍地,当地人极善驭兽,张贺张大人在南疆多年,耳闻目染,想必亦通此道,或可一试。”
张贺站了出来。
他年近五旬,生了一张板正的国字脸,沉声道:“此人既受狼群抚养长大,狼群于他便有父母之恩,如何能训练孩儿反杀父母?”
原先那人面上不大好看:“张大人这是要抗旨?”
张贺长年在外,去年才回京城,京官做得甚是生疏,闻言才知不妥,连忙行礼:“臣不敢。”
但承德帝已然不悦。
此时,一把清脆的声音响起:“训兽难,训人还不容易?陛下不必找旁人,我来试试。”
所有人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他们看到了姜菡萏。
太\祖遗旨,大央皇后必出自姜家,姜菡萏是姜家长女,从一出生就是未来的皇后,将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这位姜家长女很少出现在这样的热闹场合,即使出现,最多也就是露个脸,应个卯,随后便会离席。
因她身体不好,众人都不理论。
在场的很多人是第一次看清姜菡萏的模样。
她的衣裳穿得浓墨重彩,首饰却简单,乌黑光亮的黑发间,并排簪着两朵硕大饱满的名花月下徊。
任何一个人做这种打扮都容易显俗气,但她的肌肤仿佛像玉一样半透着光,脸上未施一点脂粉,一双眸子清清亮亮,被她望见的时候,好像一切世俗的欲念与烦恼都会消失。
“菡儿莫闹,你一个小姑娘,万一伤着自己,那可不是玩的。”安贵妃是承德帝最宠爱的妃子,皇后去世之后,她已经是大央后宫真正的女主人,说话自是有份量,“这事还得张大人来。”
“陛下放心,娘娘放心,我一定把他训好,实在不行,我再去请教张大人便是。若还是训不好,菡萏任凭陛下和娘娘责罚。”
安贵妃有些为难,看向承德帝。
承德帝还没开口,安贵妃身边一位少女忽然站出来:“父皇,我也要驯!”
这是丽阳公主,她的生母早逝,自小养在太后身边,被宠得无法无天,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姜菡萏抢东西。
姜菡萏有的,她要抢,没有的,她更要抢。最要抢的,当然是姜菡萏想要又还没得到的东西。
从前这种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有很多次姜菡萏自己都没发现,还是在阿福等人的抱怨里才反应过来。
剩下的次数里,姜菡萏虽然发现了,但很多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让给丽阳还能免去聒噪麻烦,遂都让了。
不过这一次姜菡萏不准备再惯着丽阳。
她垂下眼睛,声音低了一些,楚楚可怜:“陛下,娘娘,菡萏从未向你们求过什么,今日,菡萏只求此人,求陛下与娘娘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