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湿着眼眶望着他:“我,能不能不……”
“哪里也不去,只是车里凉快,也安静一些。”阮嘉遇说,看着她的目光因为停车场灰薄的光,叫人看不出温度,但他的语气已经缓和。
嘉宁用力地眨眨眼,深深呼吸,忍着泪意上了车。
阮嘉遇从后备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嘉宁抿了口,润润干涩的唇,牙关依然紧贴着唇瓣内部,撕咬着薄薄的皮,有血浸出,有痛蔓延,胸腔被闷涨滋味填堵,她所思所想所惧怕的一切,就没那么令人窒息。
“出什么事了?”
阮嘉遇心情烦,摸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歘”的一声,车内有香烟味散开,他又拨下车窗,把车内通风调到最大。
嘉宁低着头,两只手互相掐着,掐出一道深刻痕迹。
阮嘉遇侧眸看一眼——更烦了。
手臂搭去窗楞,火星泯灭的烟头往外,他轻弹了下,声音微哑:“说话,出什么事了?”
嘉宁咽了下嗓,缓慢开口:“……没有。”
阮嘉遇叹声气,往后靠在椅背上。
嘉宁扭过头,看见他高高仰着脸,锋利的喉结凸在脖颈上,用力一震:“你怕什么?我不是有把柄在你手里吗?”
嘉宁眼睫剧烈一颤,刹时咬牙。
他重新坐直,摸出手机翻记录,递到她眼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真的能瞒天过海?”
屏幕是模糊的,浑浊而潮湿的光斑像极了画面放大后失焦的马赛克。
但她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
“这两天,你一直在往外转账,刚才又消费了一笔。”
“嘉宁……”
他轻轻叫了声,话落却再无声音,车里浮荡着麻木而空洞的静。
“我不会往外说,不会告诉任何人。”嘉宁终于开口,声音哽咽,一字一字的,很艰难地往外蹦,“所以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阮嘉遇没回答,只问:“钱去哪里了?遇见什么麻烦了?”
“没有。”嘉宁再次否认,态度坚决,“我不问你为什么,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成吗?”
阮嘉遇冷冷看着她,胸腔不自觉起伏起来,猛地咬了下后槽牙:“嘉宁,我这个哥哥做得,让你哪一点不满意了吗?”
嘉宁抬起头来,如山沉稳、如海辽阔的男人,湿着眼睛红着眼眶,注视着她发出温沉而低淡的声音。
“招招……”
他喊了声。
这两个字,把嘉宁狠狠刺痛。
他撕破了梦境,把她拽回了现实,告诉她:
因为他,她才能是杜嘉宁,没了他,她什么也不是,只是蝼蚁、臭虫和老鼠。
她哪怕在此刻腐烂、消失,也无人会在意。
滚!滚回你的深山!滚回你那个烂透的家!
他就像是在这样说。
“招招。”阮嘉遇又喊了声,他英俊的眉棱往上,眉心中央捏着褶,“说话。”
嘉宁拼命摇了摇头,半晌,哭出声:“……求你了,求你了哥。”
阮嘉遇滞住一口气,憋了许久,好像怎么都吐不出来,也无法呼吸新鲜口气,指间燃烧的烟被他对折,烟头烫在皮肤上。
吃疼,他转过头,终于把那口气顺利吐出来。
火星被一把碾灭,他手臂扬起,将烟蒂连带灰烬一并丢了出去。
阮嘉遇把车窗升上去,启动发动机:“我先送你回学校。”
“我答应你,不问为什么,但这件事,你知道本质是错误的吧?”
嘉宁掐着掌心:“知道。”
“你保证以后再也不犯。”
“我发誓。”
阮嘉遇没说话,嘉宁望向他,举起两根手掌:“我杜招娣在此,以余生全部的幸运、幸福立誓,如若再犯,不得好……”
“够了。”他出声,打断她,“手镯自己拿去退了,周阿姨丢的那只,我已经买了新的补偿,这件事就此翻篇,你自己留些钱。”
“……留条退路,你懂我的意思吗?”
嘉宁垂着眼睫,任由眼泪潺潺而下。
是好话,甚至他的语气也是温和的、冷静的,但说得是那样无情,那样残忍。
杜嘉宁有家、有家人、有依靠,但杜招娣没有,杜招娣一无所有,甚至身上还缠着藕断丝连的锋利鱼线,追着无休无止的贪婪触手,而杜嘉宁这个身份,又是她骗来的。
——他在提醒她。
嘉宁抬手,擦了下眼泪:“谢谢哥。”
车一直开到学校,两人没有再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