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没理他,确切说来,她压根儿没听见声音,眼珠一转不转地聚焦于阅读理解第一段,长达十分钟,表情麻木而空洞。
方锦程索性伸手,轻轻搡了她一把:“嘉宁!”
嘉宁突然醒神被吓到,甚至发出短促而惊恐的一个“啊”字。
方锦程问:“你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嘉宁垂头,摇了摇。
“没事吧?”
“没事。”
嘉宁回答,捏着笔的手心出了汗,她换了个姿势,让凉风把汗吹干,再捏紧,仔细看题,看着看着,眼神又飘到不知何方,白纸黑字变成了模糊一片。
下课铃响,她合上书本站起身,对方锦程交待:“下堂课是自习,老师问起,就说我去问题了。”
“啊?你要翘课?”
嘉宁没应,揣上手机掉头就走。
食堂后门的围墙,矮得很,形同虚设,很多住校生会从那里偷偷翻出去,这个时间,苍蝇都没有一只,静得可怕。
嘉宁走远几米蓄力,临近了起跳,纤长细腿一跃就翻了上去。
无人发现,一切都很顺利,她跳下围墙,拍了拍身上灰尘。
唯一庆幸的是阮嘉遇给她绑定的银行卡,设有每日转账限额,她该给宋时清的钱,还没有付清。
十八岁生日马上就到了。
阮家除了阮嘉遇,其余人习惯用钱代替礼物,出手都很阔绰,她一年到头仅是红包,就能收到好几万,到阮家这两年来,她没有乱用一分钱,因为习惯了节省,还从生活费中攒下了一笔,加起来,竟然有小十万。
是个可观的金额,但不足以解张昌骏的燃眉之急。
八旬老人,怀孕妻子,住处、工作都无着落,他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嘉宁动了歪念,首先想到的是宋时清送她的那条项链,其次是阮嘉遇那支钢笔,她上网查过,那支钢笔是艺术家限量款,已经绝版,价格炒到了上万块,挂在网上马上就能卖掉。
钢笔在书房,嘉宁着急忙慌取出来,发抖的手碰到夹层上的一本书。
“啪”的一声,书掉在地上,藏在里面的钥匙也掉了出来。
嘉宁愣了下,把钥匙捡起来。
她完全没注意是从哪一页掉出来的,所以最好的方案是,把钥匙和书都摆在书桌,等阮嘉遇回来,直接告诉他。
然而好奇心驱使……
这个小房子里,唯一带锁的,就是面前这个抽屉。
嘉宁心情复杂地咽咽嗓,好奇!好奇阮嘉遇这样敞亮光明的人,会把什么东西锁起来,好奇她未能参与更无法触碰的,他那些依依不舍、执迷不悟的过往,更好奇他有着怎样痛彻心扉的回忆,才会让他一遍又一遍点燃自己讨厌的香烟,企图用尼古丁自我麻痹……
嘉宁把钥匙插进锁眼,闭了闭眼,再睁开,耳边响起细微的“咔哒”声——
锁开了。
抽屉里放着很多东西,连充电宝和早就过时的MP3都在里面,还有一部古董级卡片机,角落里,挤着一只红丝绒方盒,在它旁边,是一只裹着绸布的手镯,乱七八糟的物件底下,压着一份文件。
嘉宁拿出方盒,打开,看到一枚戒指和一只钻表,她合上,又看那只手镯,金的、素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是沉甸甸压着手。
大概能猜到这只手镯原本的主人是谁。
好奇心得到满足,这下满意了吗?嘉宁重重地叹声气,物归原位,再把抽屉锁上。
她把钢笔放进书包,就要走,又忽然转身,重新开锁。
这次,是拿出了底下压着的那份文件。
是什么?嘉宁知道,她的收养手续一直没办下来,但父亲和继母那边,也从未来找过她麻烦,甚至涉及到直系亲属签字的事情,两人都积极配合了。
这种情况,只能是阮嘉遇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比起他那些纷繁复杂又难以启齿的过往是非,她更想知道,他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文件翻开,白纸黑字,却不是一份协议,而是……
触目惊心的,背脊一瞬就凉了、僵了。
嘉宁抬手,惊恐到想要爆裂出声,但她只是紧紧捂住了嘴。
很快冷静,然而剧烈翻滚的怒火仍然烧尽了震惊、理智和道德——他居然还留着这些破烂?是想以此珍藏那段可笑可悲的爱情?还是铭记他愚蠢荒唐的过去?白痴!懦夫!窝囊废!
嘉宁咬牙切齿地闭上眼,再一睁开,内心已无比笃定。
她拿出抽屉里的钻戒、钻表以及手镯,一并藏进了书包里。
她甚至想好了和他对质的台词,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她把东西扔掉了、卖掉了,如何?她笃定他不敢和她闹起来,她胜券在握。
但嘉宁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只手镯,是周阿姨的。
到了商业街,嘉宁直奔金饰店,营业员迎上来,看她一副学生装扮,又往她身后瞧:“小妹妹,是想购买金饰送母亲吗?”
嘉宁点了下头,比了个大小:“有没有大概这么大的,纯金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手镯。”
“素镯吗?有的。”营业员笑了笑,引她往柜台走,“你看看这几款,大小可以回家量了之后再定。”
手镯拿出来,嘉宁挑了一款相似的掂了掂:“有点轻,有没有重一点的?”
营业员心里犯嘀咕,闻言便说:“小妹妹,你成年了吗?购买贵重物品是需要监护人准许的,如果是送礼物,尽下心意就可以了,这个手镯虽然不是实心的,但算起来也有将近20克,已经是上万元的价值了。”
嘉宁垂着头,透过玻璃往下看:“我想看看实心的。”
做生意总不能赶客,营业员又拿出实心镯递给她:“这个是目前店里最扎实的一款了。”
嘉宁放在掌心掂量,秀眉微蹙,喃喃自语:“……差不多。”
“这个怎么卖的?”
营业员拿出计算器,噼里啪啦摁动键盘计算,一边算,一边把金价、克重和店铺优惠都报给她。
嘉宁心下猛一咯噔,咬咬牙又问:“能便宜一点吗?”
“这是算过优惠活动后的最低价了。”营业员回,又指指橱柜里别的款式,“你如果真心想送,买个空心的,或者这种扁扁的款式,心意尽到,做长辈的也会开心的。”
嘉宁抿抿唇,她微信里还有余额,是这两天给宋时清转账后剩下的,但远远不够,差额是整整两万。
“这个帮我留一会儿。”嘉宁轻轻放下手镯,转身走出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