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的声音很是曲折:“好,我应你们。”暗自记下各个病人的姓名,家在何处。
这些天麻病人都是金光明社半路掳来的,醒来之际,身上已布满天麻。
命运诡谲,无意间,金光明社竟半道劫走裴渊和柳如玉。
暗道微光下,裴渊已面目模糊,而柳如玉头破血流,脸上的暗疮亦是可怖至极。
右护法微眯眼眸,瞥了眼一旁的容悦:“背叛金光明社的人,是何下场?想想魏氏,想想昭明太子,想想那些妄图叛逃的人如何不得好死……”
“你少吓唬我!”容悦的脸唰的一下发白,嘴唇颤抖。
咔嚓。
银丝交叠处,右护法的脑袋咕噜一声滚落。唇角还来不及反应,仍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微笑的头颅,血色溅落,显得诡异至极。
怀晴抹开脸上的血迹,一道很低微冷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妍妍,你为何会武?”裴绰惊诧地看着她。
——他还不知她是分花拂柳。
容悦亦是一脸困惑,随后眉梢则扬起一丝欣慰。
怀晴还未答,便听容悦道:“先不说这些了,这只是一部分的天麻病人,这几日,天麻病人会通过这条密道陆续入京。”她的要务便是此事。
刀剑混杂着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江流拎着金吾卫们,从各个道口而来,见密道中央赫然十来个天麻病人,均大惊失色,操起长枪对准病人们。
裴绰冷声道:“先将他们带出城……”
怀晴补充道:“会写字的,给他们每人写上名字和归处……”又指着一男一女两具尸身,沉沉道:“这两人,我亲自收殓……”
裴绰扫了容悦一眼,“这里还有多少条出入京都的关口,还请长乐公主一一写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写,我写还不行吗?不要用看罪人的眼神看我,你以为你这个首辅大人多么鞠躬尽瘁?”容悦怒意先起:“假惺惺的!还有,你觉得杀了这几个人,金光明社就能消停?大乱在即,十个昭明太子都不能力挽狂澜……”
又转头跟怀晴道:“阿姐,我们逃吧!出海去东瀛仙岛……天涯海角,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不,我要留下。”怀晴定定道:“海上仙岛,远离纷扰,终究不是家。”
容悦怔了一下。
家?这个词好陌生啊。
如同惊雷激电,引得容悦身上一颤。她垂着头,看向岩壁边殉情的女子,头骨碎了一半,忽地低声说:“她们是我劫走的……”
裴渊和柳如玉是被容悦掳走,又被生生染了一身“天麻”?
怀晴心一凉。
命运在跟她开什么玩笑?
“「若羌使团」路过一个桃源似的村庄,有一处荷塘美得不似人间,她们两人坐在池塘边饮酒乘凉,好不惬意。她们明明喝的是最普通的果酒,可是两人喝得那么餍足……”
“男人身体不好,想贪杯,又被这女子拦下,真真是一对胜似神仙的鸳鸯……”容悦不服道:“可能这就是家吧?”
“可是为什么,他们能有这么好的家?她们可以笑得这么心无挂碍?”
“我为什么没有呢?哦,我以前也是有这样的家。娘也像那女子那般温柔,会烹茶煮酒,与爹爹月下共饮。不过几年,一切都变了。娘死了,被人一尺白绫赐死的!爹爹呢?”
“他跟仇人花前月下,又生了一对儿女。他们又可以重新有他们的家,可我的呢?”
怀晴只觉心被浸在幽潭深处。喘不过气来,又凉津津的。“所以,你把人掳走了?”
“嗯……没想到,他们又死在了一处,九泉之下也有了家,不是么?”容悦眸光黯了一下:“娘亲,到现在,还一个人孤零零的呢。”
“也不知,娘有没有投个好胎。”容悦叹道。
“容悦……”怀晴低声唤她道:“你得求玄女娘娘保佑,娘还没投胎。”
“啊?”
“天麻大疫,世上一场大乱,寻常人家生了个女婴,又如何养得活?不过是一场受苦……”怀晴冷冷道。
容悦愣了一下,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半晌,容悦抬头,抽抽噎噎哭道:“你……你觉得我……错了是不是?我犯下大错了是不是?你……阿姐……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怀晴满身血污,拥她入怀。
“我们都很脏。”
她们手上血债几多,犯下弥天大错。她们值得被神明审判,堕下九渊。
可世间会给她们一丝机会,修正错漏么?怀晴不知。
佛光从来照不进人间。
玄女娘娘也从不听世间的祈愿。
“我们都脏死了,我们都大错特错。但这个世间,也不干净。”怀晴落下泪来:“我们可以……不清不白,活下去的。”
活下去。
带着罪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