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坏了,我得赔呢。”
“自从那条珍珠项链后,我的财务状况,就雪上加霜,可能赔不起。”
他眸底浮着笑意。
道着戏谑的话,语调风轻云淡。
仿佛她刚刚,窥见他的,那一转瞬的神色变幻,只是错觉。
“哦,好的。”她听劝道。
只是黎颂骂完,依然觉得,胸前仿佛堵了气,郁结着像散不开的乌云。
她隔着窗去望。
那边的角落,本就没人在意。女孩被带走后,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泥泞和灰蒙的天色,转瞬间,便埋过了那些血迹。再也看不见。
那群人,还在驱赶周围的人群。
“都识相点!去去,一群不懂规矩的刁民,就这么点破东西。”
宋逢年握着方向盘,抬眼望她。
轻声道:“趴下些,别让他们看到你。”
黎颂照做,闷闷地应了声。
黑色轿车停下来,有守卫的宪兵看见。踱步过来,看了眼车辆型号。
宋逢年把车窗摇下。
他半边脸,在逆光的角度,挂着浮于表面的笑:“我是平日里,跟着疤哥做事的。”
“哦,商行的。”
对方看他一眼,挥了挥手,放行了。
他道了声谢,摇上车窗。
依然握着方向盘。
车窗关上后,隔绝了日光。青年的半边侧脸,像覆在阴影里。
黎颂注视他的时候,见他唇角,要弯不弯的弧度。
不由联想起,他的手札。
带着力道的字迹,扬起锋芒。又带着寂寥,如他这个笑。
“他们,平时很喜欢,为难你们吗?”
她指刚刚那群人。
“这个,不怎么会。”他说,“你这样一说,倒觉得,我比很多人幸运了。”
黑色轿车驶着,再度带她回了宁城。
和上回所见,没太大区别。街上人不多,有些土墙上,还留着战火疮痍的痕迹。
宋逢年放缓了车速。
像方才交代她的,他又轻声,重复了遍:“等到前面,人少的地方,你就下车。”
他说:“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来,和我有什么牵扯。”
是出于为了她好,这一目的。
下车离开前,黎颂小声道:“其实,我在这里最熟悉的人,就是你了。”
她也不知,还能再去哪里。
他没改变态度。
“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我旁边,你都会安全。”
宋逢年转身,望着她。
他似是谨慎着,又想到什么。
抬起指尖,将携带的煤灰,轻抹到她脸上。
黎颂:“有这么严重吗?”
他捏着她的下巴,看了又看:“当然,小心为上。”
确保她的眉毛,眼周还有脸颊,都蹭满了有些脏的灰,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他才收回了手。
关上车门,别过了侧脸:“快走吧,再磨蹭的话,就走不了了。”
最终,黎颂下了车。
看到他那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在崎岖水渍的石板路上,颠簸着,消失在她视线中。
对方许是猜到了,她没有去处,送她回了长明街附近。
黎颂远远的,看到了苏姨。对方还支着,那馄饨摊子,氤氲着葱香的热雾。
抬头时,像是认出了她。
对方的神色,有些讶异:“丫头,你是那天那个。”
“和……他一起,来这里吃过馄饨的。”
苏姨没径直,提到宋逢年的名字。
倒是听到她,口中对方的名字,周围的人神色各异。
有个大娘啐了口,率先道:“啊,姑娘你是来找他的?”
“他白天不在这里。”
“跟着那帮走狗做事呢。在后头,当他的小走狗,过得风生水起。”
“谁不知道那商行,明面是个幌子?里头都是那群,狗娘养的恶鬼,暗中收集消息,常拷走人的地方。”
黎颂沉默在原地。
她想帮对方解释,又知道不能:“他……”
苏姨打断他,神色淡然:“丫头,听劝吧,别去找他。姨给你盛碗馄饨汤,顺便找清水,洗把脸吧。”
街里面是暂时安全的。
黎颂坐在长凳上,不知哪个好心的女孩,递给她了面小镜子。
她抬手,准备沾点清水,洗去脸上的煤灰。
镜面老旧,带着裂隙,看什么都有些模糊。
黎颂瞥了眼,这一眼便顿住了:“……这个指印?”
她抬手,有些不可置信地,触碰自己的脸颊。
宋逢年在车内,给她抹了煤炭灰。应当是怕她,被沿途的那群恶鬼盯上。
他很匆忙,所以她的眉骨之下,靠近脸颊的地方。清晰地留了一枚,他没来得及,晕染开的指印。
纹路中断,指纹的缺口像梅花。
和她在现代所见,再次带她穿梭时空的,一模一样。
“原来,指印是他的啊。”
黎颂轻喃了声。
恍惚间,想起来耳畔的话:“1940年的冬天,是那时留下来的。”
永远长眠的那个人。
原来正是宋逢年。她所认识的,眼角散漫带笑的青年。
是他。
注定活不过1940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