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婆子小心地窥了一窥,意图从明锦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只见那冰肌玉骨赛神妃仙子的小殿下微微笑着,瞧不出一丝端倪。
柯婆子不知她这时候说起那件事是为什么,心中泛起嘀咕,口中还是立即说道:“为殿下做事是老奴的本分。”
明锦却话锋一转:“只是,那双护膝如今不知去了何处了。”
“若是殿下喜欢,老奴再做几双。”
明锦却不大感兴趣的样子,远山似的眉目里浮起几丝若隐若现的忧愁:“嬷嬷,东西寻不见了可再做,这人心是否也是如此?”
柯婆子面色一白,险些跪了下来。
明锦若有若无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嬷嬷,这冬日森森,怎生满头是汗?”
“老奴今日穿得太厚实,在殿下面前失仪,请殿下恕罪。”柯婆子还是扑通一下跪下了,头紧紧挨着地面,不敢再说一个字。
明锦笑了两声:“嬷嬷何罪之有?热了出汗,与贪嗔痴妄一样,皆是人之本性。”
柯婆子不曾读过书,不知这话中说的贪嗔痴妄是什么,只觉得心中七上八下,不敢贸然起来。
直到鸣翎办妥了事回来,打起来帘子,正瞧见柯婆子在地上瑟瑟发抖,而明锦高坐八仙椅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如视蝼蚁。
只是她瞧见鸣翎,脸上顿时有几分暖色,随意地吩咐柯婆子回去再做几个护膝,便叫鸣翎坐到自己身边来,帮她挑选要练的字帖。
柯婆子眼角余光一瞅,顿时被明锦颊生笑涡的模样晃了晃眼,只道她与从前的小孩子模样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仿佛方才那几句如同风雪加身的话不是从这抹红唇中说出的,只是一时兴起,唤她来再做几个护膝罢了。
她不敢多看,急忙走了。
却不知明锦盯着她的后背,眯了眯眼,眸光冰凉。
而鸣翎见明锦面色雪白,下意识摸了摸她的手,发觉她掌心全是冷汗,显然是心中思虑所致,便关切道:“怎么了,那柯婆子做事不得体,惹殿下不悦了?”
说着,又打热水过来替她泡手,给炉子里填安神的暖香。
她这般为了自己忙里忙外,明锦反而有些恍然。
分明,她待所有人都很好,甚至由于柯婆子送的那一对护膝,她后来给柯婆子的年节赏赐都比旁人多一袋铜钱。
可柯婆子还是不与她齐心。
是如此轻易地变却了,亦或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博她信任的幌子?
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明锦的视线又转回到床头挂着的那只毛团子上,静静凝望着。她的目光如月下静水,沉默冰凉。
鸣翎见其面有倦色,哄着她服药睡下了,门帘子皆撇了下来,将外头的声响隔绝了。
待回到明锦身边随侍的时候,却见她睁开了眼,长长地喟叹:“姑姑,这几日且留心着柯婆子。”
“不只柯婆子,采薇……也且看着她的动静。”
鸣翎一惊,意识到什么,正欲说话,却见卸去钗坏的少女宛如不沾尘世的雪,轻轻地拉住她的衣袖:“姑姑,陪陪我罢。”
明锦有些畏惧,亦不惧这些畏惧,却仍旧有些失落。
于是向来冷硬的鸣翎还是软了心肠,逾矩坐在了她的床榻边,握住了她的手:“殿下睡吧,奴婢在呢。”
明锦轻轻地将头靠在她的身边,无意识蹭了蹭。
有那么一刻,鸣翎觉得,殿下这样的雪,若是孤身一人落在地上,恐怕零落成泥碾作尘,顷刻便碎了,再无踪影。
*
夜色如墨,到了天黑的时候,又悄悄地下起雪来。
云少天师每夜都在三清殿中做一个时辰的晚课,便是今夜忽落暴雪,他亦准时到来。
他手中撑着伞,雪如漫天柳絮,将他瘦削颀长的身影掩在其中,将素色的天师氅衣也卷成一幅寡淡的山水画。
小道童提着书箱,跟在他身后跑。
殿堂庙宇,庭院石灯,分明红尘道观,他却似独自走在无人荒原,踽踽独行,宛如孤星野火。
他到了三清殿前,忽然驻足往东一望。
小道童已然习惯了,这位少天师每次来三清殿做晚课,都要在此驻足片刻。
他想,兴许是他不懂这高深道法,少天师定是在做些他这等俗人不会做的冥想调息。
只是在静默里,他终于是耐不住无聊与好奇,踮起脚悄悄地往东边看去,却只瞧见东边客院的零星灯火,飘摇在无边的夜色中,与再远处暗色的天、墨色的峰影融在一处,分不清彼此你我。
他体悟不了其中的奥妙,只想定是少天师道法精深,与他不同。
片刻之后,云少天师才继续往三清殿中走去。
却不料那殿中早有另一人等着,见他来了,冷声问起:“真人并不在观中,你果然是假传真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