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王后抬眸,唇角含着淡笑,语气却不带温度:“你倒比从前通透。”
一句话,轻描淡写,落在耳畔却似凭空拨动一根弦。姬琼心头微紧,脊背下意识挺直,唇角却不动。
简王后不再多言,转身从案几上一抬手,取过一方锦盒。素缎包裹,织线平整,无丝毫多余装饰,唯独角落处,隐隐绣着一枚云纹花押,淡得几不可察。
“这盒东西,你替哀家送去昆梧苑。”她语声柔缓,“赏她调气助眠的安神香饼。”
姬琼双手接过,刚触到盒身,便觉出其中重量微妙,沉得并不均匀,不似单纯香饼所致。她指尖顿了顿,眼睫垂落,只轻轻应了句:“是。”
简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波澜不惊,仿佛一眼能看透她心底的那点迟疑,又像全无在意。她缓缓取过案上那枝干花,指尖拨了拨浮茶,又像随意般说道:
“多关心关心她。”
姬琼垂首道:“是,母亲。”
简王后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忽然变得和缓而低沉:“对了,那日死了的侍茶小婢,不是手里捏着块帛角么?听说上头粘了些褐色粉屑。”
她说话的声音轻得像风,“你去问问你庶母——她可曾见过那种粉末?那是北戎那边常用的染材,用来涂抹祭器,颜色古沉,极难在关中寻得。”
顿了顿,她似不经意地补道:“刘妈妈在齐姜府伺候齐姜公这些年,也不过见过两次。”
话语如钩,水面虽静,暗底却已起漩。
姬琼闻言,脸色微变,睫毛轻轻一颤。她似是听懂了那话中的深意,却不敢细问,唇角紧抿,手中的锦盒仿佛又重了几分。
简王后笑了,笑意温婉却清冷:“你母亲聪慧多年,不该在这节骨眼上迷糊。”
说罢,她抬手,将茶盏上的浮沫一一拂净,仿佛方才所言不过闲话家常,风轻云淡,不着痕迹。
她垂眼敛神,轻声告退,步出乾坤殿。
殿中药香浓重,炉中安息香未尽,烟气缭绕中掩着帘后一抹病影。
程夫人倚坐在榻侧,斜倚着绣枕,面色苍白,唇色微薄,却仍妆发得体,钗玉未卸,一如既往的体面周整。她身上披着浅青软褥,手边茶盏尚温,唯有袖口微颤,泄出几分隐忍疲惫。
帘外风动,姬琼步入殿中,将手中锦盒双手奉于案上,垂首轻声唤道:“庶母,王后差女儿来探您一趟。”
程夫人眉心轻蹙,目光缓缓移向那锦盒,未语先沉。她没有立刻伸手,眼神却凝住了那素缎包裹的一角,仿佛透过那层素雅的锦纹,已然察觉其中不妥。
“她让你送什么?”语气不轻,像一柄藏锋的细刃。
姬琼低垂的睫毛颤了一下,声线仍温软:“说是调气安神的香饼。”
顿了顿,她补上一句:“还说……让您多闻闻,是那位侍茶的宫婢生前做的。”
话音方落,榻侧女子手指便轻轻一颤,仿若忽被寒气袭了骨。
程夫人眼神一冷,死死盯着那素缎盒子,眸底浮上一层难以压抑的怒意,仿佛那盒中藏的不是香,而是一句挑衅。
“她竟还敢借那死了的贱婢来‘安神’我?”她语声带着寒意,“这简蕙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句问话低沉咬牙,却重得似山。
姬琼心头一震,抬眸又迅速垂下,不敢正视那目光:“王后……只说是她的赏赐,女儿也不知……”
“她还说了些什么?”程夫人声音一紧,眼神如钩,仿佛要将她活活剖开。
姬琼唇角动了动,心头挣扎片刻,终究未将那句“北戎”说出,只拣了最无害的:“没说什么了,说让女儿多关心关心您。”
“哼,关心?”程夫人冷笑一声,低头望着那盒子,眼中寒光渐凝。
她缓缓吐气,语气讥讽:“她特意叫你来送,偏偏要提起那婢子,又说‘关心’……呵,句句都是打在人心上的钉。”
说罢,她一把将锦盒推开,指节青白,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几乎要从喉咙里挤出的怒火。盒角撞在案沿,发出沉闷一响,似一声压抑的心头惊雷。
帘外一名侍婢闻声探头欲进,却被程夫人冷冷一挥手止住。
空气仿佛凝住,连炉中香烟也顿了一顿。
沉寂中,她手抚额角,唇边喘出一口薄气,肩背轻微起伏。终究,她还是没敢将那盒子彻底扫落地上。
“……她若只是试探,倒也罢了,”程夫人声音低哑,仿若自语,“可若她真知了什么……”
她顿住,眼神里第一次浮出几分难掩的惧色。
指尖下意识地轻触唇角,那是一种未言明的震颤——不是怕简王后,而是怕她揭开的那层帷幕。
“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姬琼垂眼不语,只觉指腹冰凉。
她想起那句“你母亲聪慧多年,不该在这节骨眼上迷糊”,心中悚然一震,却仍未说出那句关于北戎的话。
那句话,她吞回去了。
她说服自己:不是欺瞒,只是……再说一句,便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
这份隐瞒,是私心,也是护身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