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京城外,大雨。
官道上,车马行人皆慢。
若站在城墙上远望,那从南山灰蒙蒙一片树林间蜿蜒而出,延伸至驿站关口的路队,仿佛一条淤积的河。
灰暗、潮湿的河流缓缓流动,忽地溅起一串泛着银光水迹。
那是一队风驰电掣的骑兵,玄色军装,银色铠甲,泛着森森寒光,如一道闪电从驿站关口疾驰而过,像要将这混沌天地划一道口子。
“避让!避让!”不断有人高喊。
几十匹战马震得地面撼动,疾驰而过时,溅起无数的泥点,撞在路旁静静避让的青灰色油篷车壁上,发出一阵闷响,好在暴雨倾盆,泥渍很快又被冲刷干净了。
过了一会儿,震动声远去,官道上的车马这才又缓缓流动起来。
“停!检查!”关口的小兵对着两辆马车喝道。
油篷车缓缓停在路边,一小厮撑伞迎下一位年轻公子,报了官身和文书,虽大雨淋湿了半边衣袖却依然动作不紧不慢,放行后又不拘烦琐地朝关口的兵卒和小吏行了番礼才回去。
连着一个多月,京城外的盘查都很严苛,朝廷轻巧地下来一道严查的命令,叫他们这些巡防营的兵和管驿站的小吏遭了不少罪。
别管他烈日还是暴雨,都得在这守着。
检查的这小兵卒一边登记,一边还记着刚才的年轻公子。
京城里的王公子弟官员公子多倨傲,像刚才这位这样谦逊又是官身的,不多见,怪倒是外地来的。他这边想着,目光不由又看了过去。
那年轻公子冒着大雨仍站在伞下,正与前头马车上的人说话。
深色车帘后,俏生生地露出半张脸,清丽的脸上挂着盈盈的笑,在阴郁的雨天,有一种说不出的明朗,说不出的好看,叫人移不开眼。
他想起来刚才看到文书上的内容——扬州府江都观察使,迟津。看来马车上带着的肯定也是家眷了。真是好福气,这样的姿容就算是他们将军府上养了那样多的美人也不能比,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爬到都尉的位置,娶门美妻呢?
前头,迟津上了一辆青色油篷车,在小兵卒艳羡的目光里,往城门去了。
车帘将大雨和潮气隔在外头,车里一片干爽温暖。
八月的天忽地下了几天大雨,又湿又冷,好在车里烧了手炉,将潮气散去些。
迟津掸去衣袖上的水珠,挨着门口坐下面向车里的两人道:“祖母,阿迟,你们没受惊吧?”
“我们都好,表兄。雨这么大,你不必拘礼站在外头,身上都淋湿了。”江持盈递了一块暖炉上捂着的帕子给他擦手。
迟津是江持盈二舅舅家的儿子,此番便是送江持盈和祖母刘氏回京城。论礼,迟津和自己祖母同乘一车倒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有江持盈这个表妹在,他自避嫌去了仆人的车驾上。
江持盈其实倒不在意这些虚礼:“表兄安心坐着吧,前头到城门了,也没剩多少路,就别到后头的车去了。”说着她又瞧了瞧帘外已经远去的骑兵部队,问道:“表兄,刚才那阵人马是哪里来的,京都城外也这般张扬?”
“害,这几年势力雄厚,嚣张跋扈的,除了临川军还有谁!”迟津这话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江持盈听了却没顾上领会里头的意思,只一味愣神。
临川军!临川军又进城了。
这一世临川军没有起兵谋反,而上一次提到,还是在霍六的船上。
这一说也快半个月了。
那日她从码头进城,原已是找不着外祖家,毕竟还是小时候来过几回,印象并不深,正四处打听着,却遇着迟家的家丁到处寻人,待与外祖母相见才知迟家竟已寻了她多日,不仅在扬州里,附近的村落、往江宁的河道上都派了人秘密打探。
原来,自她失踪,江宁的张家派人传了信来说,她与人私奔,不知所踪。迟家自是不信,气的外祖并舅舅直接找上了京城,要与江府理论,外祖母刘氏则在扬州安排人细细寻找。将近半个月过去了,本来都觉得没可能找到了,却不想就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遇着拎着两条鱼四处打听的江持盈。
“阿迟?”刘氏看她愣神,唤她。
“啊?”江持盈方回过神来。
“唉……”刘氏叹了一口气,“从寻到你回来,便总这般失魂落魄,在外头吃了很多苦头吧,张家把人弄丢了,还般泼你脏水,只恨不能将那几个全告上官府去!”
江持盈其实长得很像她母亲,也像外祖母刘氏。刘氏自寻到这个多年未见的外孙女,相思之苦、丧女之痛时隔多年又重新占满她的整个内心,对这个外孙女怜惜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