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遍布的天幕破开了一个口子,云绪轰隆隆朝两旁翻滚而去。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绿竹摇曳倾覆,土地皲裂,纵横撕开。
展应溪正要说话,却不慎吞入一口飞沙碎石。
视野尽头,是绵绵山脉连接着黄天,而那黄天正如泥浆般往下倾覆。
她心里冷汗直冒,手里抓着把野草缓缓往后挪。
利风刮擦着肌肤,明明方才还是雨过初晴的艳阳高照,现如今却一片阴沉灰暗。
展应溪正欲冷静,脚下却突然一空,濒临跌落缝隙之际眼疾手快攀住边缘。她低头往脚下看,黑压压一片,仿若深渊。
“通通都是幻象。”她告诉自己。
一切怪力乱神,不过是人心的害怕而粉饰的。只要心智坚定,只要心智坚定,这些海市蜃影都会不攻自破。
展应溪抬头,看到不远处练紫阁趴伏在地的身影,出声唤道:“练大小姐!”
练紫阁恍惚投目过来,她细瘦的身躯被裹挟在一圈风团中,握着断鞭的那双手正微微颤抖。
见她没反应,展应溪用力地支撑起来,还是无功而返,禁不住道:“这些不过是幻象!你练女侠还能怕幻象吗?”
“你不明白——”练紫阁抬头看着天际,声音微颤,“这段时日紫峰人心惶惶,连我也噩梦频繁。江湖人远离朝堂,违逆皇命,必然会相应的惩罚。”
“呸!”展应溪道,“什么惩罚,要惩罚就刀剑相向,作这些样子做什么!我原以为你是个颇有能耐的,没想到竟如此胆小如鼠!还想要败我,做梦去吧!连我一介草民都打不过,谈何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笑柄罢了!”
“你说什么?”闻言练紫阁怒瞪着她,细眉挑起,“你断了我的鞭,本姑娘还没找你的麻烦?你竟然敢在我的地盘大放厥词?”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不信,胆小到连幻象都会惊惧的人,也敢杀人吗?”
见激将法有用,展应溪得寸进尺道:“我看紫峰也不过如此......”
她言过几瞬,练紫阁便冲上前来,伸手将她给拉了上来。
展应溪盯着方才差点掉下去的缝隙,仍是心有余悸。不过方才被她激怒的练紫阁可不是那么好拜托的,即便手持断鞭,也仍然有勒死她的决心。
“等等,练小姐,练大侠,你听我解释。”展应溪慌忙陪着笑辩解。
岂料练紫阁将断鞭一收,冷却着脸道:“我知道你是激将法,本小姐没那么蠢!”
她把那个蠢字加重,又补充:“不过,救你是救你,断鞭之仇我还是要报的。”
展应溪站起身,抽出身后的短刀,示于她前,道:“我的刀也被你弄坏了,还是旁人送我的呢......现在舒服了吧。”
她手里扶着一柄粗竹,抬头去看天空中翻滚的黄云,不由得好奇:“这是怎么回事?是你们紫峰的特景吗?”
练紫阁摇摇头,风吹起她垂在背后的发丝,搭在前肩。
“此前从未有过,便是即将下雨也断断没有这样天摇地晃的情状。”
况且她们在这里这么久,也没有人上来寻她们,仿佛隔绝人世了一般。
“之前我也曾经历过竹林迷障,可是与现在有所不同,一切好像是真实的一般。”展应溪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被碎石摩擦出的血痕。
练紫阁上前一步,狂风袭过,她紫色的裙摆翻飞作响。
瞳孔中,一束金黄近赤的光束自云间穿过,像一把长剑破开所有虚妄和遐想。
展应溪满是疑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说的梦到底是什么?”
自从传闻有人看到了皇命之后,练紫阁就开始做梦,梦中一个金身赤瞳,三头六臂的塑像向她压来,核桃似的眼睛只睁了一半微微垂着在注视着她。塑像目光无孔不入,似带着灼烧将练紫阁扒皮抽筋,口中低念着——超度的经文。
有时她惊惧中睁开眼,那塑像仍然在注视着自己。
塑像千面,每一张,每一处都是不一样的面孔。汗津津的,就要融化的眼神。
“练紫阁,怎么了!”展应溪猛地将她拉过来,正好躲过一枝斜飞过来的枯木。
她们齐齐抬起头来,天色已然黄如茶汤。脚边,黑色的边缘正缓缓靠近,像打翻墨砚后被墨水侵染后的白瓷。一步一步,黑影罩了下来。
天色昏暗到她们互相几乎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白,展应溪拉紧练紫阁的手臂,心道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尽管来吧,她还没有找到师父,死是不可能死的!
练紫阁的掌心沁出冷汗来,她碎步移至展应溪身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啊——”
且见那黄天之中,正是一道金色塑像的身影,金色边缘由模糊柔和变得清晰冷硬。金身赤瞳的塑像,三头六臂也如刀削斧凿一般,却在身侧几道臂膀柔软地像女子的藕臂,缠绕着身躯。
塑像的头颅转了转,无数密密麻麻的瞳孔像上下跳窜的飞虫,从上往下,紧贴着那张桃子般圆顿的唇。
头顶莲子簇拥的花冠,下半身消隐在云层间。
“是——”练紫阁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展应溪定睛看着那座塑像,缓慢地拔出短刀飞掷了过去。刀却像投入池塘的石子,很快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