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收回到苍老枯瘦的手掌心,立刻变回支普通的竹竿,老头站在小矮坡上,紧挨着一棵歪脖子树。半是花白的乱发罩在顶打了补丁的瓜皮帽下,显得他像个拄着拐杖的赖头和尚。
小慧真整理好衣物,上前拱手作揖:“感谢阁下出手相救。”
“小和尚,忘记你爷爷我了?”老头轻哼一声,挑起竹竿走了过来。
慧真眼睛一亮:“二爷?”
展应溪默默出声:“你别告诉我他是你师父。”
“不是啦,二爷怎么会是我师父?”慧真笑笑。
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到坐在乌篷船上,受不了船摇之苦,扶着船缘狠狠吐了一通。
展应溪偏过头,看着五六岁的小孩童大喝一口湖水,哗啦哗啦地漱着口,然后陷入这两步的循环之中。
他似乎把漱口当成一种有趣的游戏。
老头正安逸地划船,细看头顶却是光滑一片,只有周围那一圈头发。
“小丫头?”赖头和尚吐掉嘴里的草茎,回头看了一眼,见展应溪此刻睁着眼睛,还有些温怒,“我还当你睡着了,不是醒着么?怎么不答话?”
他哼了一声:“老夫我救了你们的命,还不知道上前拜谢,呆愣愣的。我可秉承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才搭救了你,你应当感谢我,三拜九叩也不为过。”
展应溪此刻还盯着周围的环境,纤长的河湾隐藏在芦苇丛间,弯弯绕绕,融在天光里。
闻言便朝他作了一揖,道:“谢谢您搭救之恩,此恩我没齿难忘,这就照您所说......”
见她就要低下头来,姜道子赶忙拦住她:“你这丫头这么轴?老夫就是跟你开开玩笑......”
展应溪接着台阶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一道声音懒懒散散地飘过来:“知道姜太公钓鱼么?”
姜太公钓鱼?展应溪迟钝地点点头,她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师父也不是个咬文断字的,但会教她识字明理,这些基本的典故她还是了解的。
癞头和尚放下船桨,她才注意到那划船的并非是什么船桨,而是一个竹制的钓鱼竿,一头连着长长的鱼线,放任在河面上漂浮。
正是方才出手相救的那根青竹。
“你没放鱼饵,怎的钓的上鱼?”展应溪不解。
赖头和尚一捋不多的胡须:“还点头说你知道姜太公,看来是诓老夫的。姜太公钓鱼,从不放鱼饵,甚至连鱼线都没有,只为——愿者上钩。”
“钓鱼便是为了吃的,哪有鱼上赶着被吃?”展应溪撇过头看向碧绿的河水。
赖头和尚摇头,他穿着一件暗黄的布衣,脚上一双布鞋,盘腿打坐,“非也,姜太公钓鱼可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其实等鱼何尝不是再等有缘人?”
展应溪听得云里雾里,打断道:“老人家,你到底是谁?”
“我乃姜太公——的后人,”赖头和尚慢悠悠道,“姜老二姜道子,大家看得起老夫,都称一声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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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公的先祖曾做四岳之官,辅佐夏禹治水有功,他自己则博闻多智,通晓天文地理,辅佐西伯,挥师灭商。他的后人应当也是文韬武略之人,像您这样仅凭一支竹竿便痛打山匪数人的武功,在下眼拙还未见过。”展应溪话中并无鄙夷,只是好奇。
姜道子咧嘴一笑,顺势用手中竹竿在湖面上划下一道涟漪:“姜太公文能治国,我便武定天下。手中器具不过是武学的媒介,没有高低之分。”
慧真此刻吐好了,抬起光溜溜的小脑袋就是问:“二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方丈他们还在延山派参加试剑会呢,找不到我肯定着急。”
言罢他转身看向展应溪,问道:“姐姐,你要去哪?”
这简单的问题却让展应溪愣住了,她眸中失去光彩,像是没有波心的一片静静的湖。良久她摇摇头,苦兮兮地朝前看。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展应溪苦笑。
闻言姜道子却是笑:“这样好啊。人生下来便是一张白纸,若是不知道来去,便能更好的以供描画。”
“人的一生长得很,每一刻都不缺重新确定规划的机会。”他道。
同样的话,似乎师父也曾对自己说过,每每自己惹了麻烦或遇到什么苦难,他总会说:“没关系,还来得及。”
展应溪看着自己的掌心,心里再一次浮现了师父曾经交给自己的招式。
削峰断水,白鹤无声;烟芜蘸碧,金山观月。
指尖微微凝起的剑气灼热蒸腾,烫着指腹,而后砰的一声如珠碎裂开。她整理着呼吸,慢慢抬起澄碧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