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家里人都特别惦记你,尤其是老爷子。”
梅柠想到某件事,无可奈何地摇头轻笑:“我说你要专心准备高考,暂时没办法回扶江市陪他,他就为这事儿大闹了一场,待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说话,把保姆吓坏了。”
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越不讲理。
诚不欺人。
展锐达年轻时脾气硬,手腕更硬,是个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没成想人到老年,竟然会因为见不到长孙就耍小性子闹绝食。展鹤小时候在展锐达身边养过一阵子,祖孙俩感情深厚,他一听有些不忍心,想也没想便道:“等高考结束,我去陪爷爷住。”
梅柠收了笑,眼神闪烁:“偶尔给老人家打个视频,陪他聊聊天就够了。”
展鹤拿起的叉子又慢慢放下:“不方便?”
梅柠没搭腔,兀自沉默着。
展鹤又问:“爷爷现在住姑姑家?”
梅柠:“没,在你爸的别墅里。”
展鹤不解:“那儿又不是没我的房间,有什么不方便的。”
老爷子以往住在私人别墅里由保姆照料,前年他生过一场大病,身子骨没从前那么硬朗了,大女儿便将他接来身边伺候。她家里有一双儿女,年龄都不大,爷爷嫌弃小孩子吵闹,没待两天就非要搬回别墅,后来展咏志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到了自己那儿住。
展咏志离婚后一直过着独居生活。他平时工作忙碌,不常在家,老爷子落得个清净,和保姆两个人过得蛮舒心,也就不再吵吵着回去了。
但是——
梅柠瞟一眼展鹤,突然不知道该从何时说起。
斟酌一两秒,她尽量用最精炼的语句表达完整自己的意思:“你爸的未婚妻已经搬进别墅了,她肚子里有宝宝,月份还不大,所以你爸想趁她还没显怀,赶紧把婚礼办完。你这时候住过去,不合适。”
话音一落,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一两秒后,展鹤面无表情地嗯声。
“那就不去了。”
梅柠看他的反应,心里隐隐作痛,很不是滋味。
她养大的孩子她最了解。
展鹤看着面冷,其实最重感情。
梅柠拍了拍他肩膀,安抚:“你爸跟我保证过,展家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不会因为小宝宝的出现就怠慢你……你想回去陪爷爷就回吧,妈妈不干涉你的决定。你,也别因为你爸再婚的事儿胡思乱想。”
“我知道,我没多想。”
展鹤卷起睫毛,神色悲喜不辨:“以后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别跟爸联系了,免得打扰他。”
梅柠眼皮一跳:“……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不容她多说,展鹤揣起手机,从衣架上随意扯过一件外套,强硬的中止话题:“我下楼买些东西,很快回来。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
小镇上娱乐方式匮乏,天冷了,入夜后大家纷纷回家休息,路上鲜少见人影,店铺关门关的也早。展鹤拐进还亮着灯的超市,向门口正在盘点货物的夫妻问好。
见来的客人是展鹤,男人放下纸箱,拍掉掌心的灰尘,起身搭话:“这么晚还没休息?”
展鹤:“刚写完作业。”
“这年头的学生真是不容易。”
男人唏嘘一句,问:“买什么,叔叔帮你拿。”
展鹤:“牛奶。”
“得咧。”男人掀开帘子,让他进来等,屋里暖和。
入口处的柜台上放着一家人的合照,展鹤经过时瞥见,心神一晃,落寞感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男人很快取了牛奶回来,展鹤付完钱,掀开帘子离开。
街灯坏了一盏,有相当漫长的一段路没有光亮,展鹤戴上卫衣帽子,踏着黑暗往前走。
冷风很快吹凉了牛奶,连同他的体温也跟着逐渐下降,尽管如此,他步子还是放的很慢,拖拖沓沓的,想耗到梅柠休息了再回家。
展鹤暂时没整理好情绪,不知道该用什么状态面对梅柠。这些年,他抱着父母没断过联系就一定会复合的天真想法,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展咏志再婚的事情。
而且,他根本没权力对父母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
梅柠和展咏志表面上十分尊重他的意愿,实则各有各的盘算,他始终游离在父母的计划之外,随时准备接受安排,亦如当年他们离婚,他也是最后一个知情者,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平时恩爱互敬的夫妻俩到底从哪一刻起产生了分离的念头。
他们只跟他强调,离婚的原因不是媒体报道的那样,某一方有了外遇或是某一方忍受不了豪门生活,而是商量之后双方一致认为该结束这段婚姻,是和平分手。
展咏志甚至慷慨的分给梅柠一大笔财产,每年都会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国陪展鹤住一段时间,梅柠不避讳与展咏志见面,展咏志也很乐意为梅柠创业助一把力。大人之间的体面让展鹤一直被假象蒙蔽,其实他们当年说放下就放下了,行动干脆果决,只有他还留在一家三口美满幸福的回忆里走不出来。
展鹤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眼睛,没来由的,完全凭借着本能冲动,脑袋里冒出一个任性的念头——他想见姜满棠。此时此刻,她应该陪着他才对。
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心灵感应这回事,下一秒,展鹤瞥见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出现在单元门口。
穿堂风发出惊悚的声音,四周一片漆黑,气氛诡异到仿佛恐怖片高-潮来临的前奏,姜满棠下楼丢个垃圾,结果被吓得心惊胆战,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犄角旮旯里突然蹦出来。她拉高毛绒睡衣的帽子,挡住自己的视线,脚步迈的飞起,嘴里念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偏巧,怕什么来什么。一双泛着凉意的手猝然握住她的腕子,她立即炸毛,冲着地面上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鬼啊——”
尾音在小区上空环绕,经久不散。
展鹤同样被吓一大跳,扣着她的动作没松反而更紧,眉心轻蹙,口吻有些嫌弃:“一惊一乍。”
姜满棠掀开帽子一边,借着昏暗光线看清他,高高悬起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抒出一口气。接着不爽吐槽:“你少瞎说八道,我胆子一直很大的好不好。”
估计是气不过,她一瘪嘴,硬气中还带着一点怂,小声嘀咕:“胆子再大也扛不住某个没良心的深更半夜溜出来专门吓唬人。”
展鹤听清了,轻嗤:“我没良心?你胆子大?”
此言一出,姜满棠就知道他要翻旧账了。
果不其然,展鹤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不达眼底,更显凉薄。
“六岁的时候,某人打翻老师的颜料盘不敢承认,害怕的躲起来哭,最后是我主动顶的锅。七岁的时候,某人恐高,不肯去挨着天台的热水房,最后是我给人做了一整年的‘接水小弟’。十二岁,升入初中的第一个学期,某人整天跟刚结识的朋友们混在一起,贪玩不认真学习,结果考前一周焦虑的吃不下睡不着,两天掉了七斤秤,最后是我熬了一天一夜整理出考点汇总逼着某人背下来,帮她拿了个还看得过去的成绩,不至于被老师和家长混合双打……”
姜满棠:“……”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真不知道该说他幼稚还是太记仇。
“某人是谁,我不说。”
展鹤斜眼乜她,啧道:“只希望这些话能唤起她的一丝丝良知。”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肚子里能乘船,就别跟我计较了。”姜满棠被念叨的受不了了,率先低头认输,刀子似地冷风吹得脸颊生疼,她浑身发冷,抄起手回家。
走到中途,姜满棠发觉展鹤仍站在原地。
她回头看他,纳闷:“你还有事?”
“……”
对。他有事。
他现在心情非常差劲,需要她的陪伴。
展鹤静静看着她,幽深瞳仁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可惜姜满棠没接收到他的信号,在凌冽寒风中缩起脖子,双眼微眯,困倦地打着哈欠。
见状,展鹤眼皮低垂,掩盖住内心所有的波澜,不痛不痒丢下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