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人人都瞧得出翊王对二小姐的情义,就连相交甚少的小世子都明白,只是众人顾忌着私事,迟迟不敢开口点破此事;曹湘与霍遒自然也明白徒弟的心思,可女儿年纪小一旦言明怕伤了感情,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由着孩子们。
郇常陵眼底晃过一抹苦涩,“静奴,我的命是陛下的,这样的情义于她而言不过是枷锁,她永远都不能知道,求你瞒住她,这些话往后也莫要再说了。”
云州是霍晏的归处,他要助她回到梦寐以求的故乡。
梁未央拽着父亲的袍子,哭诉道:“阿爹,我不要离开您!”
“袁家入局,皇帝就是要争个鱼死网破。”梁旭心疼抹去女儿的泪珠,感慨万千,“还记得你阿娘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你这小娃娃也不怕生,就抓着阿爹的手指咯咯直笑,如今竟长这么大了。”
她扑到父亲怀里,双手环紧他,“阿爹,未央不能离开您,您不要赶未央走嘛~”
梁旭鲜少这般有耐心,“未央听话,走吧。”
京中形势严峻,如今是颜王,往后又会是谁呢?
他假借窦璋之手除掉李承江,平阴长公主并非轻易罢休之辈,他能防住梁家不受残害,难免顾不上女儿,唯有将她送离上京,隐姓埋名方可留一条命。
“未央,阿爹已经安排好几波人马掩护你出城,到时你不可任性妄为,要听都槡的话知道吗?”梁旭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女儿。
父亲心意已决,终究难以改变,梁未央认命点头,“阿爹,您要将女儿送去哪里?”
岳州,北枕九派,南纳三湘四水,怀抱重湖,江水交汇,此地乃袁家的心腹之地,他的亲生父亲定会护住他的亲生孩子;梁旭掏出腰间的令牌,“未央,有些话阿爹不能说,但是你莫怕,阿爹已经沿路安排人指引你与都槡至家乡。”
七月十二,离京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李暨专程出宫送未央,妹妹能全身而退便是舅舅最欣慰的事,亦是舅舅最不舍的事;夜色渐晚,子时已到,丞相府悄无声息派出一支人马护送二人出城,只要梁未央与都槡能平安抵达襄州,他们的命便有薛家保。
“他们出城了吗?”夜半三更,梁旭点燃熊熊烛火守在书房,习字修身养性。
李暨品茶的唇忍俊不禁,“舅舅心中明明舍不得,为何不出去送送未央?”
握笔的手微征,他抬眸瞧侄儿一眼,“暨儿胆子愈发大了?”
“哼~”李暨挥袖起身,缓缓行至黄花梨木书案前,“暨儿不敢,父皇邀我同去行宫避暑,舅舅觉得此事会有蹊跷吗?”
梁旭将毫毛笔投进青瓷笔洗中,随意搅弄,“此次行宫游,陛下还带了哪些人去?”
李暨沉思半晌,猛道:“舅舅,翊王、霍家和袁家同去,难不成父皇是想设局害我?”
往年的行宫避暑游只有后宫嫔妃随行伴驾,如今竟带着朝中官员前去,翊王、霍家同袁家皆是皇帝的人,景和帝定然不会狠毒到弑子……梁旭猜不出唱的是什么大戏,如今皇帝必然对太子有疑心,唯有远离朝纲养精蓄锐,“暨儿,你寻个由头,将伴驾的事拒了皇帝。”
“好,幼妙的孕期就这几天了,暨儿就以此为由辞了行宫伴驾。”李暨觉得此事蹊跷,正巧不想掺和这些琐事,舅舅也不愿;他举起摆在书案上的宣纸,赫然写着《道德经》第五篇,“舅舅,您打算将未央与都槡送去哪里?”
“岳州。”梁旭心中未打算隐瞒侄儿。
李暨眸色一紧,母族并无什么亲人是在岳州,岳州离上京数里,舅舅何须大费周章将他们送那么远,“舅舅,岳州乃袁氏一家独大,您为何将未央与都槡送去那里?”
梁旭取过侄儿手中的《道德经》,言语平和道:“未央是袁家的孩子,他们不会为难她的。”
“袁家、未央是袁家的孩子?”他低声惊呼。
母后在世时,李暨与梁旭的感情仅靠梁皇后维系,他对这个舅舅的往事不曾熟知;母后薨逝后,将他托付给舅舅,渐渐才晓得舅舅膝下还有一小女儿,他原以为舅母是生妹妹难产身亡,为避免舅舅伤心也不曾过问,没成想妹妹的身世竟是这般荒谬。
当年罗氏牵扯进一桩旧案,梁旭奉先帝密诏围剿罗氏全族,罗氏幼女便是袁家家主的发妻,生下一胎女婴后又怀上;袁丰明心疼爱妻,可那时他事务缠身个,实在腾不出时间照顾,于是派家丁护卫送她至蔡州养胎,从此夫妻二人天人永隔。
梁旭携千余士兵,不远万里赶去蔡州围剿罗氏,尸横遍地处处透着凄惨诡异,正当收兵欲启程回京,他警惕听到一丝似狸奴呜咽声——草堆中躺着一婴孩,女婴眨巴这水灵灵的眼珠,一截白嫩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他提剑欲刺穿锦布包,猛地收剑回鞘。
她对着梁旭咯咯直笑,乖巧可爱,他蹲下身子,轻手轻脚搂过她,“你想不想跟我回家?”女婴口中吐着水泡泡,他浅笑一声,脱下身上的斗篷藏住她,“未央,从今往后我是你的阿爹,你是梁府的孩子。”
数十年过去了,梁旭也寻到了女儿的身世;往事不可追也,当年的真相终究是难言之隐,就让未央的生父告诉她真相吧,若是这孩子早早知晓于她而言便是无尽的伤害。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孩子,父亲对不住你。
“吁!”寂静林中鸟雀四起,一支利刃射出,骏马轰然倒地。
梁未央惊呼道:“都槡!”赶紧拉进缰绳勒马,小跑扶起仰面倒在泥地上的人,她抱紧怀中的爱人,颤颤巍巍伸出指尖探鼻息。
“啊~”她顿时浑身瘫软在地,人死了。
林中飞出一拨黑衣死士,个个手持冷剑,双双黑瞳死死盯着地上的二人,一道寒刃在她身后出现,抵到细嫩的颈上。
梁未央稳住身形,“你是谁?”
一道凄厉的女声响起,“你父亲害死了我夫君,我要用你的血慰藉尸骨。”
都槡已死,今日她难逃一死,哂笑道:“皇姑姑何苦大费周章要未央的命,未央不怕死,您若是想要大可拿去,何况是陛下杀了十七叔,皇姑姑多日来是恨错了人!”
李懿姝提剑一招刺穿细嫩的喉咙,鲜血四处喷溅,“梁家,我会连根拔起、一一斩杀。”
人渐渐倒在眼前,可心中并无痛快之感,漫漫人生路,唯有新仇旧恨撑着这具身壳,苟延残喘的活着;她抽出喉间的利刃,低下身子冷冷为她擦去唇角涌出的血渍,为她合上怒睁的双眸,“将他们夫妻二人的尸首一把火烧干净,永远都不要让梁旭找到哈哈哈哈哈!”
痛彻心扉的模样,才令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