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觉十四岁的时候,别说CPL,连《巅峰》都还不存在。
进入青春期,他突然变得很叛逆,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很土。
铺子土,点心土,上学到一定年纪,然后回家做土点心开土铺子的人生道路更是土毙了。
他不服、反抗,跟父母一次次地吵架。他家的家庭教育纯粹且直白,敢顶嘴?那就挨打。
从小到大,一以贯之。
和很多咬着被子憋屈流泪,在脑子里幻想离家出走的小孩不一样。
应觉想走,那就是真走。
他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说要去电竞队当职业选手。那时候电竞还是个很新鲜的词汇,父母压根没听懂。店里太忙,他们急着送货,随便应一声,让他饿了记得自己拿零钱买晚饭吃。
等到晚上发现小孩没回家,父母打电话去问,应觉人都在战队住下了。
14-18岁,常人称之为青春的年纪,应觉过得实在很乏善可陈。
他换了很多战队,也换了很多游戏,大多数战队消失了,有的游戏也消失了。
最后他固定打一个游戏,《巅峰》,没什么别的原因,就这个能干下去。
那时的《巅峰》还只有民间赛,规则几乎没有,奖金就够吃顿大餐。参赛的很多战队甚至不是真战队,只是听说有比赛,随便从某个代打群里拉来的。
在这群歪瓜裂枣里,应觉厉害得很突出。
而厉害得很突出的应觉,跟所有歪瓜裂枣一样吃不起饭。
他早已在苦生活中脱离叛逆期,忘记了离家的初心,也在定期给家里的通话中和父母和解。可他们让他回家,他又会一次次地拒绝。
没有哪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会接受外出四年,毫无成就地返乡。
他看不到明天,也看不到前路。四野茫茫无处依,而唯一明晰的那条回头路,他不肯走。
后来功成名就,接受采访时,应觉总说自己很幸运。
的确如此。
CPL创立第一年,他十七岁,联盟还没有确立十八岁才能上场的规定。狗操的战队不加盟正规比赛,还利用合同卡他,不让他转会。
一年后,战队倒闭了。
他到火凤时,火凤刚拿完两连冠,原来的打野回家结婚直接退队,初来乍到的应觉马上能上场首发。
上来第一个赛季,就是冠军。
夺冠后那个假期,应觉第一次买白天到站的车票,穿着体面的新衣服,大摇大摆地回家。
街坊邻居不懂电竞是什么东西,应觉就跟他们说,参加比赛,冠军,奖金五百万。
可把大家伙吓了一跳。
有出息。
这是真的有出息。
那是应觉最意气风发的一年。
竞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为队伍夺得过冠军的五人组,民间习称为“某队x.0”。
比如,在应觉之前为火凤拿下两个冠军的五人组,叫火凤1.0;打野换成应觉后,又拿了一个冠军,称为火凤2.0;此后2.0辅助退役,沉星上场,夺冠后,应觉又和沉星一起,成了火凤3.0的成员。
从1.0到3.0,火凤一直是CPL的霸主。
3.0后期,创始人退休,管理层摆烂,原教练被逼走,新来的教练乱搞,队员不和,被爆丑闻……桩桩件件加在一起,让如日中天的火凤迅速衰落,打出了十八强这种奇臭无比的成绩。
没有十八强会被记住,除非他是火凤。
这个在如今的赛制中甚至不存在的成绩,被牢牢地钉在火凤的耻辱柱上。一旦提及,就令粉丝苦笑自嘲。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在哪里都适用。
个性迥异,或豪迈或冷漠的前辈们都在队伍成绩一落千丈后露出或暴躁或消极的秉性。一年过后,走的走,退的退,剩下的几个,也只是不知道去往何处,留下来互相折磨罢了。
沉星比应觉大一岁,但他打电竞晚,十九岁才出道,青训期间走得顺利,来火凤前也没有辗转过几个队伍。3.0的五个人中,只有他真的把火凤当成家。
性格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初出茅庐那几年,与人相交只用真心。应觉置身事外,眼看着沉星在一年内变得越来越痛苦。
他眷恋夺冠时那个火凤,想把一切都找回来。管理层的事没办法,他就一遍遍地跟队友沟通;新来的教练不会教,他反过来教教练怎么bp,告诉他每个队员上限都很高,别摆烂,好好带。
可是怎么做都没用,火凤跌落谷底,曾经的荣誉连同沉星的真心一起摔倒,碎成一地狼籍。
在乐驹来之前,沉星已经准备退役了。
他说:“应觉,我不像你,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做到只管好自己。我忘不掉去年夏天,但我撑不下去了。”
应觉想,那时的自己心底大抵十分触动,远不像表面上那么我行我素。
可惜那时候他太年轻,喜欢装。
他给自己的人设是在电竞圈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见惯了高山低谷,也无所谓离别。
他说:“如果这是你慎重考量后的决定,我尊重你。”
装酷装潇洒,说这种话,真不是个东西啊,应觉。
后来的事,如今的看客们早已知晓。
孟氏注资,火凤重生。战队引入新教练乐驹,和新选手眠火、乌有、箫笙。
一支全新的火凤蓄势待发,除了队旗和应觉,什么都变了。
没有沉星,因为他一开始拒绝加入这支火凤。
哪怕现今的火凤看起来比过去一年好了百倍千倍,起码在资金和管理上不会再出问题。但沉星已心如死灰,执意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