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剑派。
祁子锋坐在桌边,为林浪遥的胳膊包扎伤口。那伤势实在是一塌糊涂,祁子锋看着都忍不住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林浪遥倒是任他摆布,没什么反应,还有闲心去看厅外边的雪。
屋檐下挑了几盏薄纱灯笼,暖融融一团光照着外边下起的小雪,又轻又细的雪花飘进颜色浓重的黑夜,转眼间没了踪迹。雪一落下来就有几分年节的味道,可武陵剑派内非但不热闹,反而甚是萧索,这夜太静了,远处是一重更比一重深不见底的黑,厅子里的光像江上孤立动荡的渔火,远远地漂泊在夜晚里,靠不着岸。
林浪遥出了会儿神,转回头对祁子锋说:“你们剑派的人呢,怎么这么冷清。”
“都出去了,”祁子锋手里拿着药与纱布,比划几下,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忙着和伤口较劲,抽空回道,“都在除妖除魔,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人啊。”
林浪遥说:“什么妖魔这么难除。邱衍呢?”
祁子锋叫苦道:“可别提了,就数他最忙呢!各大世家门派分神期往上的高手,没有一个是能清闲下来的,如今妖魔横行,到处都指望着他们救命呢。像我师叔这种渡劫期的,更是一个恨不得掰成两个用,昨天才从南川回来,今天又往洛原渡去了,回来也就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交代两句话。人间生灵涂炭,灵脉断绝,这一年来死了那么多人,怨气又滋生出新的魔,妖魔总是杀不完的,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唉……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呢,真是……”
祁子锋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住了嘴。林浪遥也没作声。
敞厅里静了片刻,外边夜雪扑簌扑簌打着枝叶。
祁子锋回神说:“我是不是扎得太紧了,你胳膊好像血液不畅了……”
“既然知道了还不松开。”
“哦……”
林浪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垂着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子锋终于帮他收拾妥当,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上冷汗,听见林浪遥说:“你要我帮你救人,怎么救?”
祁子锋精神一震,期待地看向他,“你当真愿意出手帮忙?”
林浪遥说:“你都已经把我拉下山来了,还问这个?我要是不愿意,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祁子锋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事情比较棘手……”
“还能有多棘手?你直接说吧,”林浪遥道。
祁子锋想了想,端过茶水,用手指沾了一点,在桌面上画到,“你一直在山上,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人间早已变了格局,如今中州灵脉彻底断毁,已经是魔族的地盘,魔君烛漠坐镇其中,调遣天下妖魔,外部有五个修为强大的妖王魔修镇守各地。”
祁子锋简略地画了九州舆图,在舆图中间戳了几个点,代表妖魔盘踞的位置。
“占据江东的魔修摧毁了灵碧宗驻地,其宗主已经携着门人弟子前往太玄门寻求天道盟庇护。”
他伸手在一桌面上一抹,水渍晕开,代表着一个门派的覆没。
“北地的天工阁掌门被狐王杀死,门内长老不知所踪,门人各自逃散。”
“天玄宗遭到鬼太岁袭击,宗门彻底覆灭,仅有掌门大弟子逃出报信……”
“还有乾元观……”
“凤台庄……”
“苍梧派……”
每提及一个宗派名字,便有一个代表着真实地点从桌面上抹去,林浪遥起初随意听着,当祁子锋说到那些门派的下场时,他转过头,怔怔地望着那水痕画出的舆图。
在祁子锋寥寥几句简单的言语里,他仿佛从这淌满茶水的狼藉桌面上,看出了苍生涂炭的离乱图景。
林浪遥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尽管他知道,这些人的死去与自己并没有直接关系,可毕竟这么多条命,就这么死了……一个略有规模的宗门,起码也有几十上百的弟子,这么多宗门加在一起,还有其驻地范围内庇护的凡人百姓,这么多人死了,或死于妖怪,或死于魔修手中,哪怕侥幸活下来,落入妖魔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当时他有在场,想救下这些人应该不难。
可他没在。
这一年浑浑噩噩就过去了,他对于时间几乎失去了感知,山中有如一日,人间已经翻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惨状……
林浪遥站起身说:“我知道了。”
祁子锋一愣,看他要走,连忙拽着他,摸不着头脑说:“你去哪儿?!”
林浪遥说:“你不是说让我救人吗?那我去把它们全杀了,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