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个不停。
城外。
李无为站在废石堆里,静静看着灵碧弟子们以法术将地上巨大的剑痕裂口回填,空虚道袍随风飘荡,被空气里的水汽濡湿了衣角。
苏寒水涉过一地碎石,撑着伞走过来说:“魔气已经渐消了,再将地裂填上,应该就能勉强镇压住。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们不妨先回去休息吧。”
“苏宗主,”李无为望进黑夜,轻声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情?”
“我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的猜想吗?”李无为转过头看他,“为什么这些魔气会突然在各地出现,世上的事物必然有其因果,没有无端端的东西。”
苏寒水想了想,答道:“您是说,可能是魔族在背后动手脚搞出这一切的那个猜想吗?这种事情,也只有魔族能干得出来了。”
李无为微微颔首,“所以我在思考。”
苏寒水撑着伞,雨水一滴滴敲打在油纸伞面,这位并不擅长思考的一派宗主并不明白德高望重的李掌门到底在思考什么,他挪动鞋面,免得被雨溅湿,忽然听到身边的道袍老人说:“既然这一切是魔族给我们布置下的麻烦,那么,魔族到底躲在哪里窥探呢?”
苏寒水动作一停,心思还没回转,倏然身为修者的本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与李无为齐齐回过头,黑夜里,一道青光破空而来,像乍破夜幕的雷电。
“这是……青云剑?”李无为惊愕一下,认出了那熟悉的霸道剑气,赶忙道,“拦住他!”
苏寒水甩掉伞,立刻飞身而上。
“站住!你往哪去?你师尊说——”
林浪遥可不管来者是谁,他直接祭出青云一剑斩去,剑势太快了,苏寒水瞳孔骤缩,完全是凭着本能召出法宝碧水寒来抵挡。
林浪遥的一剑,是当世绝顶剑修的一剑,幸亏他如今修为大退,空有剑势而没有余威,才叫苏寒水挡了下来,可那迎面一剑仍叫他出了浑身冷汗,久久不能忘怀。好霸道的剑,难怪曾经的林浪遥让修真界诸人避若蛇蝎,又畏又怕,确实是个强大到可怖的人。苏寒水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林浪遥撤回剑,对着苏寒水不客气道:“让开。”
苏寒水说:“我不过是受你师尊嘱托,在这里拦着你,你下去了又能如何呢?温剑尊昏迷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我已经派人去请丹鼎宫的真人来医诊,你且回去,再耐心等待一下吧。” 林浪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苏寒水来不及发怒,就听林浪遥说道:“你的徒弟如今是救上来了,你自然能这么轻飘飘地说话,那我呢?我的师父要是没了,你拿什么来赔?”
这话直戳人心里的愧疚,被人家徒弟这么质问,苏寒水登时觉得面上尴尬。虽然是温朝玄自己主动提出来替他下去救人的,但苏寒水没有阻拦,并且还应此连累了别人,怎么看这番行为也有些无耻……
林浪遥趁着他怔神的时候闪身而过。
李无为看清空中二人的纠缠,低声道:“遭了。”
林浪遥直奔魔气泄露的地裂而去,他在空中大喝,“都闪开!”
灵碧弟子们闻声纷纷惊散,气势汹涌的青色剑光破开大雨追着脚跟在他们身后落下,温朝玄留下的剑痕再一次被精准划破。
方才填上的地又塌陷下去了。
林浪遥迎着那裂痕奔去,但是没等他冲进地裂,大地突然从内部再一次爆裂,一股魔气喷薄而出,犹如旋风一样朝着林浪遥纠缠而来。
林浪遥被冲撞得重重甩飞在地。
李无为心下一惊,一甩拂尘,正想去救,魔气里突然探出一支手诡谲的手,死死掐住林浪遥的脖颈,将他按在地上。
“好久不见……”
魔气烟雾瓦解一样缓缓从两边散开,在其中,露出了一条干枯崎岖的身影。
“……林,浪,遥。”
林浪遥抓住对方的手,被攫住咽喉呼吸困难,他艰难地抬眼,看清了擒住自己的对手。
那是张过目很难忘记的长相,焦黑而干枯,像从火堆里抽出来的截被烧焦的木头,浑身带着死亡的不详气息。
“还记得我?”对方桀桀地笑道。
林浪遥自然记得他,天底下能难看成这般长相的没有多少个,而且这个还与他相处过很长时间。
厄骨,魔君烛漠身最得力的亲臣,与林浪遥自然也有旧仇。他在魔渊待过一段时间,厄骨被烛漠派来听他差使,那时候林浪遥心情不太好,厄骨又长得不好看,自然被他挖苦奚落过很多次。
真是冤家路窄……
厄骨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很是得意地裂嘴笑道:“林浪遥……没想到吧,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
“你为什么在这里……”林浪遥努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
“狐妖不是警告过你了吗,”厄骨松了松按在他喉上的手,拍着林浪遥的脸颊道,“魔君很想你,命我来带你回去。”
烛漠?
魔君烛漠在林浪遥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很奇怪的魔,一言一行都令他难以理解。
当年,林浪遥替修真界约战,一人一剑孤身前往魔渊。
他想得很简单,大不了打一架,赢了天下天平,输了也就一个死字。
他一路靠着打闯进魔君的宫殿,烛漠就坐在白骨垒成的王椅上漫不经心地支着头看他。
林浪遥一甩沾着血的剑,雪亮剑锋直逼座上之人,身后是追杀而至的魔修和大妖,他脸色不改,站如挺拔长竹,淡声道:“起来一战。”
烛漠站了起来,却没有出手,而是围着林浪遥打转。那段时间林浪遥喜欢穿白衣,烛漠按住他肩头,凑近身,将林浪遥雪白衣襟上的血珠轻轻一弹。
分明该是剑拔弩张的场景,烛漠却对他这个闯入者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适合穿白衣。”
第二句话是:“你这是在替谁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