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遥的师尊死了,这是他自己亲手确认的事情。
百年前,林浪遥听从师命在外行走历练,他刚结束游历归来回到钦天峰的地界,住在附近的道友便拉住他道:“林浪遥,你师尊死了!”
林浪遥一把推开对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师尊才死了,你全师门都死了!”
道友鼻子都气歪了,拂袖而去。
林浪遥“嗤”了一声,骂道:“神经病。”然后兀自转头往他们师徒二人的洞府方向走去,待到了钦天峰顶,却见料峭山风吹着孤零零一座无名冢。
林浪遥将洞府内外都找了一遍,没见到师尊人影,他催起传音术,依然没有师尊回应,林浪遥不死心,又御剑将附近的几个山头都翻了个鸡飞狗跳,道友们跳着脚说:“你师父已经死了!温剑尊是当着大伙的面坐化的,坟也是大伙一起给合的,我们知道你难过,但修道之人生死自然,再难过也得接受现实啊!”
林浪遥还是不太能相信其他人的话,他回到钦天峰,坐在孤坟边,望着光秃秃的无字石碑,狐疑道:“真死了?”
林浪遥是个天生的犟种,换句直白的话说,就是有点一根筋,而且温朝玄这个师父对他积威太深,林浪遥生怕自己刚刚开始欢天喜地地庆祝终于死了师父没人能再管束自己了,温朝玄就突然“死而复生”,用他那柄威严无比的承天剑将林浪遥抽得满地乱爬。
林浪遥在无名冢边坐了一天一夜,然后做了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决定,他提起自己的剑,掘开坟上新土,启开棺盖,从里头拎出一具躯体。
那具躯体肤色青灰,双目紧闭,修眉挺鼻薄唇,俊美到超乎寻常,赫然正是林浪遥的师尊温朝玄的模样。
林浪遥仔细检查躯体,摸着脉搏,探查元魂,又守着那具和他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躯体坐了好几天,当躯体都开始呈现腐败迹象,他摁死一只又一只被腐败气味吸引而来的虫子时,林浪遥才终于后知后觉确信一件事:他的师尊,一剑能够荡平四海,强大又无所不能的剑尊温朝玄,真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那么,现在这个人又是谁?
还是一样的面容,修眉挺鼻薄唇,俊美到超乎寻常,能够拿着那柄带有天然威压剑势的承天剑将林浪遥撵得狼狈乱窜的人,除了温朝玄,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这楼阁是怎么回事,”温朝玄朝他扫来冷冷一眼说。
昔日风光无限的修真界混世魔王林浪遥正头发散乱,外衫破破烂烂胡乱挂在身上,气喘吁吁形象全无地坐在地上,与他相对的是享用着林浪遥私藏的上好茗茶,坐在林浪遥专属的朝天阁阁主位置上,一派气定神闲的温朝玄。温朝玄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这唯一的弟子绕钦天峰山头抽了好几圈,任林浪遥如何求饶也无济于事,一通你追我赶后林浪遥已经状若疯癫狼狈不堪,温朝玄却连头发都没乱几分,即使穿着凡人的布衫端坐高位上依然有如仙人姿仪。
偌大的华美楼阁里此刻安静得没什么生气,修真界大佬们在温朝玄如正义般天降出手教训林浪遥时就已经慌里慌张地跑了个干净,此时阁里只剩师徒两对坐。
听见师父的问话,林浪遥立刻心虚地挠了挠脖子。建立朝天阁的这块地,百年之前,也就是温朝玄“仙逝”前,是师徒二人居住的洞府。温朝玄修道走的是清心寡欲无为自然的路子,不入俗世,不进宗门,不结道友,因此在生活方面也很是清苦,林浪遥自有记忆起就跟着师父修道,从小生活在温朝玄随手盖的破茅屋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说来心酸,半大的孩子连路都走不稳就学会了拿茅草补房子的漏洞,于是林浪遥从小心里就深植着一个愿望:来日发达了一定要盖一座够大够结实够气派的房子,怎么极尽奢华怎么来。
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对着温朝玄说的。
“说话。”温朝玄一竖眉,林浪遥下意识一怂,连忙道,“这是我自己盖的!”
温朝玄面色沉静,“什么时候盖的?”
林浪遥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嗫嚅着,“就……就是在你‘去’了以后。”
温朝玄又道:“原来的茅屋呢?”
林浪遥老实交代,“推平了……”
温朝玄抬起手,又是一剑朝林浪遥抽去,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孽障!”
林浪遥“哎呦”一声轱辘滚远,幸好他足够皮糙肉厚,再加之这么多年在温朝玄剑下被抽打长大,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自己拍了拍灰爬起来。
“师门基业传到你手里,你就是如此轻慢对待!”温朝玄忍不住怒气,“我原以为这百年时间你多少会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如此顽劣!”
也不怪温朝玄着恼生气,任何师父在得知自己刚死不久后徒弟就麻溜地拆掉了旧日故居都会被气得诈尸,更何况温朝玄还是真复活了。
林浪遥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可这基业不就是个破茅屋。”
温朝玄冷冷道:“你有什么话不妨大声说。”
林浪遥瞬间又怂了,鹌鹑般摇头,“没有,没有……”
温朝玄眯起眼睛,“我让你说就说。”
见林浪遥不说,温朝玄大步过去将林浪遥从地上拎起来,林浪遥一着急,不知道从哪横生出股勇气大喊道:“可是,可是你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