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受伤?”
若拉用衣角蹭出眉骨原色,布料稀薄处忽然裂开个口子。“衣服烧穿了,但皮肉还在。”她盯着自己烧焦的袖口,“可我宿舍的床铺空了俩。”
比赛里杀虫的荣光都是隔着几层影子,此刻鼻腔里的焦糊味才是现实。为着护她留下疤痕的陈姝与现在七零八落的生命,把愧疚磨成更尖的锥,往她心里扎。
林雨泠和周峥拎着喷火器走来,金属管口还泛着余温,两人都有经验,在异变初现时便割开了生路。而罗森瘫坐在断墙上,指间却夹着半截学生证,“那些同学都被吸食了,我看见的时候,都辨不出谁是谁。”
莉莉始终没出声,她只是站着回望,尝到舌尖的血腥味才察觉嘴唇的破裂。虫族的酸液曾融化了她的族谱,而今夜,教室后门那滩深褐色的污渍,浸泡着没能救下的发卡。
霉菌在喘息的间隙就能完成暴涨,实在是太凶险了,不少人为脱身而砍菌丝,最终都成了被包裹在蚕茧里的养料。
“老师也只能靠清点人数确认死者身份,我们那一层,直接就没了五个。” 姜勇的嘴角绷得笔直,这已是第二回了。上回与变异种交手时留下的钝痛还没被代谢,又赶着在旧疤上添了新创。
方世杰的指节敲在光屏边缘,论坛数据流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一千二。”
银铄的睫毛忽地颤了颤,像被风掀起的帘子。空气凝成一块铅,远处校门口乌泱泱的车辆碾过碎玻璃,哭声像细针扎在毛玻璃上,听不真切。
“什么一千二?”
“ABO宿舍,加起来死了一千二。”
二十年光阴才养出株好苗子,刀尖一挑便折了。那些年轻面孔早上还在格斗课对练过招式,食堂里拼过桌,蹲坑时隔着隔板递过纸。疫情将人搓成一股绳,如今绳结散作满地血珠子,滚着滚着就没了踪影。
全息舱的防护罩终究是层人造月光,那些年轻的面孔在虚拟战场穿梭时,他们总爱笑,总以为勋章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自动贩卖机的饮料,投币就能叮当落地,随手就能别在军装领口。他们用意识流的姿态躲避子弹,像跳圆舞曲般优雅地穿过枪林弹雨,死亡成了游戏里可以重刷的存档点。
但真正硝烟是凌晨六点整漫上来的,那是全新的一天,校门口堆满支离破碎的哭声。有个母亲把教师制服抓出了破洞,指甲在对方手臂刻下一道道红痕,“我每天数着解封倒计时,你们却让我数骨灰盒上的编号!”
老师们倚着尚有余温的隔离带,眼白泛着血丝,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遍。他们说宿舍楼的热水器修好了,说食堂今晚加餐,说所有训练计划暂时冻结,唯独不说那些空出来的床位。“好了,都回宿舍吧,好好歇一歇。”
四人组踩着满地碎玻璃往宿舍挪,鞋底还能感受到那种炙热而黏稠。有人盯起天花板正在新刷的涂料,几处霉菌拓印的残影很快就被吞噬,而那些未被火焰吞噬的白墙依然白得晃眼,像极了全息舱加载界面的底色。
虚拟世界教会了年轻人如何选择优雅地死,却忘了教年轻人怎么面对活生生地疼。
死亡笔记于晨八时准时摊在朝阳里,灰白名单贴上公示栏时旗杆正往下降,旗子卷住风声咽下半声哀鸣。网络炸开一锅热油,几万条评论咬着同一句话:帝国军校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怎么会连学生的性命都无法保障?
方世杰指节攥得泛青,刚点开的受访者正在哽咽,“我明明…已经拽住他们衣角。”光屏滋啦熄灭,那声音却像细钩子不断往太阳穴里钻。
【“要是当初我没去买饭。”】
坠楼Omega的白袜子在他脑子里又一次荡起秋千。差半寸,慢半拍,人类指尖的温度永远追不上自由落体的速度。
银铄抹泪的抽噎和罗斯父母沙哑的安抚在走廊两头共振。唯有两张光脑黑着屏,像凭空消失的两个人。床板吱呀轻晃,陈姝盘腿坐在蓝白格床单上,肩膀抵着肩膀的温度驱不散方世杰眼底的潮气。
全网聚焦学校追责的第三天,湿答答的墙根钻出缕缕菌丝。没有人记得那些暗黄色生物是什么时候在下水管道里安的家。清晨七点零五分,阳光第一次被挡在玻璃外,像被蒙了层油纸。三楼住户的王太太推开铝合金窗的瞬间,菌群顺着那道三指宽的缝隙涌进来,像半融化的口香糖黏住了她新烫的卷发。
血珠子滴在菌毯上时,整栋楼突然活了过来。菌丝沿着晾衣绳疯长,缠住六楼李先生晨练用的太极剑,裹住十楼小囡忘在阳台的布娃娃。十六楼飘出红烧肉的焦香还悬在楼道里,二十楼的麻将牌刚垒到第四圈。
军方的悬浮车还在三公里外打转,楼里最后一声呼救已沉入菌毯。逃出来的人鞋底还粘着孢子,没醒的再不用闻晨间油条香。菌丝正从他们眼耳口鼻里抽出黄色的枝桠,在旧窗帘上开出一簇簇的血绒花。
有人逃了,有人永远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