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规矩是猎人设下的陷阱,那陈姝便是那只总能把夹子变成秋千的狐狸。青灰色的雾霭在她眼睛里沉淀,轻轻摇晃着人间形状的边边角角。铁锈色的生存守则顺着墙根爬上来,缠缠绕绕结成荆棘篱笆的时节,那个单薄身影已立在高处风口,将条框拆解成飞扬的刨花。森严的纲常,不过是她指尖游走的烟霞,稍一勾勒就成了庇护自己的蜃楼。
二十脉白汽在林莽深处绞扭,结冰的军靴撞裂树皮牢笼时,第三声嘶吼恰好冻毙于陈姝蜷曲的指弓。跪入腐叶堆的闷响惊醒雪壳底部冬眠的蜉蝣,暗影随雾霭蔓生枝桠,膝弯如弯镰割裂黄昏的地平线,俯冲的背影将最后的天光卷进骨缝。未驯养的月光悍然出鞘。
那柄淬月长刀楔入篝火直袭动脉的刹那,“队长小心!”姜勇的警示卡在松针间疯转。
霜刀剖开寒冬咽喉的气流,陈姝的脊骨叠成宣纸鹤的折痕,三茎青丝悬垂生死界河,割裂的衣角惊起栖雪草籽,虎口掠过敌腕的震颤传递血管爆裂的春讯。匕首寒芒舔过睫羽的瞬间,枯枝在膝撞中迸裂的清响,正是对手髌骨纹理绽放的挽歌。松涛还未收拢被肘击震散的涟漪,第五声喉骨轰鸣已惊起沉睡的雪鹗群落。
闷响震落某截折断的枯枝,偷袭者蜷成冻伤的栗子,雪虐风饕里她的骨骼反而舒展成松了链的冰原兽。每寸进攻都似刺入神经未梢的银针,第八次筋骨相撞的瞬间,硝烟已从她指缝挤出焦痕,她拧亮那人枪栓的姿态仿若推开朽木蜂箱,蜂蛰般的刺痛迅速蔓延至骛伏者颈后的淤青——那盒残存的火种正在她虎口发烫,本就是该掐灭的野巢。
怯战者的鞋跟正碾碎沙粒里的薄暮,掌纹里渗出的寒霜漫至眼底;癫狂者却嚼碎了锈铁味的亢奋,把对手们喉间涌出的血沫酿作独酌的烈酒。既然胜局是用喉咙里的腥咸浇筑的,能饮下最滚烫那一盏的赌徒才够资格签收三军的奖赏!
暴徒们绷紧脊梁涌向木屋,裹着铁锈味的人潮骤然将庇护所判作殉道仪式。桦树皮剥落的碎片悬垂着古怪姿态,恍惚是蚌壳里剖出的死胎鳔囊,转眼又成了苍鹰啄烂的残翼。半扇沉沦于冰晶的侵蚀,半扇正举行着灰烬的祭奠。碎雪恰好漫过第四道鞋印时,月光镀亮整个残局:旗帜根本不在庇护所。
姜勇后颈沁出的汗珠,颗颗都裹着不可思议的荒唐。如果刑架此刻压下千斤坠,他断折的喉管的确淌不出更多供词,昨夜铁旗杆分明浇筑在眼皮底下,二十四小时前的晨光里,旗帜掠过面颊的温度尚在,此刻竟连旗影的气味都被抽成真空。
冬夜不说话,冷眼旁观所有驯服与被驯服的角力。当空洞的庇护所撞进瞳孔时,空蝉壳的嘲弄忽然在每个人腮帮上蚀出青紫瘀斑。突然炸裂的苔藓绿光刃剖开墨色天幕,蛇信状猩红轨迹正沿着冰棱悬垂的枝桠缓慢游移。
那是他们的驻扎点!
篝火堆爆出浊重闷响的刹那,深潭般的暗夜突然撕开缺口。有人如脱臼的木偶摔进焰心血盆大口,沙砾正从他们塌陷的眼窝簌簌淌落。
陈姝指关节嵌着的鼻梁骨发出冰层断裂的怨呜,膝撞掀起的风暴裹挟着两道黑影撞碎霜花栅栏,雪粒与脑浆搅拌的粘稠回响,让人想起暴雨前低的蜻蜓群。暗夜持续收割着破碎音节:肋排穿透腑脏的水泡破裂声,脊椎滑出轨道时的锈铁哀嚎,还有下颌骨完成圆周运动前的最后抽搐。
当最后一个伏击者眼底漫起霜雾时,陈姝正拿他们制服擦拭手指,青白月光混着硫磺余烬替她缝制冰铸披风。
信号弹化作梳过月光的玉梳,被她挨个叩响穹顶。火雨与霜星碰撞的祭祀中,硝烟的碎屑正游走在松针经脉之间,整片原野裂作两瓣:南端是沉寂的琉璃棺椁,北麓浮动着沸腾的翡翠河。篝火猛然蜷缩团身时,恍若踉跄醉汉吐出隔夜的醪糟浊气。
桦树皮的皲裂处凝着新雪,方世杰俯身时肋骨几乎要吻上雪沫。足弓陷落的印痕延伸向密林深处,像猎枭掠过霜原留下的爪痕。
松针筛落的月光突然颤抖,风衔着篝火的剪影一角,将融化的人声捻成细线悬在他的睫毛上。十五步外,两道军旗正在寒夜里互相蚕食。那些临时缔盟的喉咙里卡着毒刺般的笑意,既吮吸着同盟者体温,又在暗处练习着‘解甲’的技巧——每具‘盔甲’接缝处都流淌着沥青状的信誉残渣。
银铄破风的鸣啸正是熔断冰棱的针尖,蜷缩在旗杆阴影里的联盟骤然溃散,二十柄刀刃在出鞘时便已相互啃噬。断裂的旗杆搅动篝火刹那,飞溅的火星化作群鸦扑向天际,碧绿的号弹尚未撕裂天幕,寒铁色的星芒已先在同伴篡改规则的瞳孔里缓慢凝结。
罗森的脊椎弯折成桦木削成的弧度向北滑行,苔衣覆盖的枝桠擦过唇畔时,那些陈妹塞进若拉耳朵里的招式开始萌芽。左旋三寸半——本该浸透颅腔的暴力骨殖断裂声被夜风稀释,倒伏的黑松恍惚摇曳着,将靛青色月光嫁接在他刹那凝缩的瞳膜上。
素日浸在Alpha硝磺气息里的Beta忽觉喉骨酥痒,低头竟发现心窝里竟直立着带血的狼牙。风裹挟着身后偷袭者的气味扑来时,关节转折处涌动的力道犹如麦穗进溅谷粒,三次变招精准得仿佛在收割训练场的木桩。连环三击精准抚过‘硅胶假人’体表的报警红痕,当霜花从他睫毛上剥落时恍若星辰碎屑,信号弹炸开的光芒封锁最后一枚蓝光手环的呜咽。
银铄没有上前,大家都在等他。
二十具躯体铺就的雪原中央,少年以锈红的肺叶抟取寒风中的腥甜。两面旗帜突然发出尘埃落定的啼鸣,被冻伤的指尖捅进了那抹鱼肚白的晨光里。
“我们赢了!我们夺得了全部的旗帜!”
“对!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