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
素白指节托着糖盒递来,修剪圆润的指尖泛着骨瓷脆弱的青影,倒像是早春梨树枝头将落未落的霜。她盯着那层薄皮下浮动的靛青经络,忽觉喉咙堵着暮色里化了一半的冰凌。
像猫,爪刺留在皮肤上的灼痛尚未收梢,暖玉般的肉垫便攀上了人类鬓角细细勾理乱发。捣翻了羊脂瓶摔碎了琉璃杯,再晃着沾满晨露的芍药瓣碾过人手背,毕剥的猫薄荷气息裹着温驯跌进灯火摇曳的画框。
电子残痕正在额角淡化成晨霜,那些数据幻肢的苦楚本应随着系统更新时分湮 ,可瞳仁深处溃散的霓虹却在撬动记忆裂痕:倾斜的天花板、夺命的衣架、毫无犹豫的灭火器,碎裂成像素块的玻璃幕墙。当林雨泠托着糖罐的指节弯成记忆里高举钝器的弧度,酸涩的轰鸣霎时冲破喉间腐锈的闸门,将嘴巴化作了白炽灯下无声翕动的蝶翅。
“…”“我吓到学妹了?”
剔透的笑音混着什锦的香气在空气里斜斜流淌。
“何止!”陈姝湿润的后颈立时炸起整片寒毛,废墟余温仍在耳骨内侧嗡鸣,“学长,你刚才可是把我脖子给拧断了!”
“噗!”他弓起的脊椎曲线像被骤雨打弯的海棠花,十指慌张地绞住膝盖,试图藏起掌心蒸腾的潮气。颤抖的肩线与竭力抿直的唇线缠斗不休,可发丝间漾开的淡淡霞色早将年少得意的秘密告解。
全息舱的蓝光还在她发梢流连,整个人便像泄了气的氢气球,慢悠悠蹲成他脚边的一团阴翳,“哇,胖揍我有那么开心吗?”
颀长颈项扬起的弧度恰好抖落睫梢碎光,让原本噙在眼底的笑意突然溢出眼眶,像玻璃橱窗里打翻的香水瓶,浸透了密密匝匝的鸦羽。那层水膜太薄,折射着头顶跳动的光线时,反倒显出一种赤子般的透明来。
“学妹不也把我脖子拧断了吗?”
“是学长你说不要让的。”陈姝齿间琥珀色硬糖正炸开爆裂的碎冰声响,“可是学长,我没说不让你让啊,你倒是让让我嘛!打得我跟火锅里的脑花一样,我真以为我下火锅了!”
林雨泠眼尾悬着的碎玉忽然在她心尖叮咚作响,掌心不期然淹没在黑缎似的□□间。陈姝脖颈漾起一圈应激的涟漪,俨然是月光泼进洞穴时惊醒的夜蛾。游弋的指节在离耳尖霞色半寸处凝固,“抱歉,你这个样子,实在太像只大狗狗了,我一时…。”
“啊,没事。”陈姝主动将额角抵住他指尖前行轨迹,“我就是被你打怕了,刚才下意识怕你又扯我头发。”
橘色灯光将残存戒心融成茶汤上袅袅的雾,碎糖纸在她腕间流转着蜜色的河。“想摸就摸吧,我也经常这样摸我舍友的脑袋,感觉像金毛,手感很好的样子。”
林雨泠眼睫半垂,指节漫不经心勾起陈姝发顶两缕,在指腹间轻轻摩挲,像把玩一截会呼吸的月光。“你刚入学的时候闹得血雨腥风,没想到这么快就融洽起来了。之前我还觉得你像一拳打进去让人没意思的棉花,原来你也会贫嘴。”
“嘿…,其实我们宿舍人都很好。”
“他们之前欺负你,你还能觉得好?”
“那肯定不好。我不觉得之前的事儿是对的,也不想原谅那些事,但后来我们又发生很多事,我也是真的感激他们。也因为我们现在是朋友,所以我愿意宽容朋友犯过错。”
“真奇怪。”
“嗯?”
“我经常觉得你奇怪,我们很多想法都不一样,但是聊起一些正经事时,你也不让我讨厌。…,如果是我,这个人第一次惹恼了我,以后是怎么也没有第二次相处的机会的。”
那对俏皮的‘狗耳朵’只得意了一小会儿,发丝就像融化了的奶油塔,懒懒地塌了下去,只剩下几缕慵懒的弧度。陈姝浑然不觉林雨泠正在她头上搞艺术。
“我头发摸起来怎么样?”
“硬硬的,像在摸小刺猬。“林雨泠的指尖还缠着两绺不听话的头发。
陈姝遗憾地咕哝,“我喜欢软软的。”
“那或许我的头发你会喜欢。”他指尖离开了缠绕的青丝漩涡,垂首凝出半弯新月,洇着汗意的额发间透出小片没被汗湿的净地,“允许你摸一下试试。”
两颗脑袋相撞的余震还未消散,彼此的指缝间仍缠绕着几根断发,脖颈处的红痕还在记忆里若隐若现。此刻唯有扯皮的抚摸,悬在两人之间迟迟未落。
“学长是那种,把事情看得很沉重的性格。”陈姝指腹将触未触那蓬乱云时,呼吸轻得像夏未第一片悬在蛛丝上的枯叶。他触电般扬起脸,颧骨掠过她掌纹,像误入丛林的猫在试探春天的温度。
“学妹啊…,知道的太多,真的会被灭口的。”
有些人像狗,情绪如渭水春汛骤然涨破堤岸,比如方世杰与银铄,心绪不过三言两语就要决堤。最爱用飞瀑坠崖般的姿态叩开心扉,最终将几串尚未结痂的珍珠泪糊上她肩膀。
而猫是顶狡黠的物种,它们会扬起脖颈扮作巡视玉树琼枝的仙官,端着碎步从灯穗垂坠的屏风下游过琉璃阶。在尾梢处洇了点寒梅初绽的狡黠,闲闲衔着钓者的衣摆,非得候着瓦罐碎月的光晕,才见得其眸间暗涌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