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浸透地平线的毛边,柏油马路便凝结成湿润的冰琥珀。两条游魂沿着雾酸腐蚀的石墙延展身躯,在九十度棱角处突然蜷成散乱的弹簧线圈。城市南端的某处,那个总擅长钻管道的少年正从铁皮的鳞片坑洞中褪去外壳。
转轴呻吟着吐出隔夜的油脂露水,玻璃门便在晨光里洇出油膜般的腮红。陈姝用双指捏住腌透沧桑的黄铜门纽,目光似洄游的银鳞小鱼,穿梭在餐盒遗骸堆积的珊瑚礁隙中。油锅旁银铄浊浪排空地啃噬着猎物,竹签恍若四柄军刀插在油亮掌纹里,腮帮震动的嗡鸣竟比昂贵的镇定剂更能抚慰紧张的神经。
“怎么样啊?”
“这家炸得真不错。”飞溅的肉星裹着含糊音节,在陈姝袖口绣出暗红梅花。
“…”陈姝的拳头硬了,“我问的不是这个。”
额角跳动的青筋在晨雾里绽出淡蓝血管花,未及扬起的拳风忽地被某束幽芒刺穿脊椎。睫毛立刻向下垂成密帘,她捻起竹签在棕色酱海里搅起三圈漩涡,劲腰骤然绷紧如弓——髖骨猛地磕向银铄的刹那,“记账归她”的尾音已勾在油烟气上。
银铄慵懒屈膝抵回的动作恍若牧羊犬卷尾,塑料椅脚剐蹭水泥地嘶鸣着划出五线谱。光屏幽光映亮她骤然凝固的瞳孔,赫然发现向来冷寂的北郊路口趴着辆休眠猛兽形态的悬浮的土——在这个非休息日,这辆金属甲虫显然逗留的超出了学生们的生活习性范围。
“你他O的!”裹挟着烤肉香气的暴风圈骤然成型。粘稠的窥伺始终缠绕腰际,直到她们重回安全区的光晕结界。暗流的余温彻底消退后,只剩余柏油路上未干涸的疑问水渍。
晚操场。
“你们那边怎么样?”塑胶地皮融化出油脂泪滴咸腥气息,从鼻腔裂缝侵入每个细胞。方世杰枕着这腐烂芬芳舒展脊椎,多年后某个午夜惊醒时他肯定会想起,在这个夜晚球场的烂塑胶和军靴发酵居然混合成了安慰剂。
“确实被盯上了。”陈姝敲击着冰冷的栏栅像在弹奏磷火钢琴,在空荡的操场上叮当作响。
单杠上银铄的指爪陷进铁锈的痂痕,积食的生理性战栗顺着骨骼窜上来,胃袋翻腾声混着颤音。“呃啊…,不过,因为在学校附近,估计闹出动静不好收场,所以他们没动手。”
“你那边呢?”蛇形视线在墨色地带游弋。
方世杰当即握拳击打胸膛,像个囚徒叩击牢门,“我做事,老大你放心,三层通风管里面都安放好了。”略带沙哑的尾音散进月光里。
“好,辛苦我们阿杰了。等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去校外搓一顿,啤酒任点!”陈姝的喉音混着硝烟的甜。
银铄的泪液与胃酸兼并逃亡,总觉得这场筵席暗藏着难言的玻璃渣。月光将铁网编织成珊瑚礁,三人沉溺在寂静的培养液中——明日潮汐或许会将他们的骸骨塑成活体标本。
“好了,都高兴点!”陈姝突然打破沉默,“铄啊,接下来,就该咱俩钓鱼执法了。”
回应她的是一串腌制过度的抽泣悲鸣。
星期三。
镀膜悬浮翼吐出灰蓝色的叹息,窝藏着两个人。
陈姝与银铄落如同牵着无形绳的遛狗人,靴跟踩着夕阳透亮的豁口,朝着校门篆刻的方向碎步趋行。
星期六。
玻璃橱窗正吞噬第九次整理面容的倒影。
“我脸上的伤看不出来了吧?”银铄指尖第十次抚过眉尾碎发,将散落的银灰色发丝捻回贝壳般的耳垂后,崭新的羊绒织物裏着晨霜特有的清冷微光。
陈姝掸落她肩头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挺好的,我认识你这么久,你就属今天最精神。”指尖忽而衔住晨雾里的蛛丝轻拽,某片薄如蝉翼的月光便碎在掌纹里。“这什么玩意?”
“草啊!”银铄捂住半边脸发出悲鸣,“你这种直A就该和ai结婚!那是我腆着脸找omega要的双眼皮贴!”
“双眼皮贴?”半分钟前还被称作垃圾的塑料片,如今在陈姝掌心折射出钻石的哀荣。
“我这两天小心脏超负荷,扑通扑通吓得睡不着觉,熬得眼皮子都浮肿了,都怪你把镜子膜撕了,我以前都不注意这些的。”
“那你再贴上。”
某种关于林雨泠的锚链却在此刻浮出记忆浅滩。
珠翠般的‘美’字浮在视网膜上,每一笔触都淬着鎏金的毒。偏偏那‘审’字悬作寒铁砝码,将人钉在透明陈列柜里拆解——今日束出蜂腰的弧度,明日教脚踝缀着的细链吟出泠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