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断时续的喘息坠在操场上,两个裹着医用绷带的Alpha像被捕捞上岸的深海鱼,扑棱棱地苦追队尾。
“挺有创意啊你们宿舍的,上个星期包脸,这个星期包头,怎么,脚气长脑袋上了?”覃老师旋风般扫过跑道的残雪,一人挨了一下,“都给我跑快点!谁要是落在了最后面,一会儿就加练十圈负重!”
“不要啊——”三丧尸荣获加练。
“我靠,我真不行了!”瘫倒比站直来得容易。塑胶跑道蒸腾着雨林腐殖的连绵雨季,银铄头颈触到了某种黏腻余温,那微妙的气息让她想起罗斯酿造足月的运动袜。五步外铁网筛出蜂群的振动,方世杰整个人倒吊成晾衣绳上漏风的购物袋,“不,不跑了,覃老师又…又不在。”网眼在指缝筛落细小星系,不知是说给风刃还是说给痉挛的支气管。
第三具躯壳携着台风预警撞进闷热的气团,陈姝像遮雨棚倾塌似的摔下来,小臂散射的流星锤正中银铄腹部,“好好好!”
“呃啊!陈姝——,你要杀了我吗!”
雾霭裹着霜色柔晖贴肤游走,像宿舍天花板早已结痂的LED灯光斑,布料与胶面摩挒着绽放菌丝般绵长的窸窣。
“有点困了…”
“我也是。”
睫毛沉沉垂落,耳廓吞下整片操场的喘息,陈姝听到衣裳与塑胶地在摩挲发酵。
“你们就不打算问我,那笔钱,是要做什么吗?万一我就是沉迷赌,拿去潇洒了怎么办?”银铄睫毛忽泛起粼浪。
沉默烘焙着陈姝舌尖贫民区的晨曦,那些缺角搪瓷碗盛过的日子,让她总想体谅这样的难处。
方世杰竟咬出一道锈铁管晃荡的嗤笑,“那我们就打死你。”
银铄顿时像被烘烤的蜉蝣朝着陈姝身边蜷缩,“你小子跟老大就学这些?暴力浓度超标了吧?”
“他说得没错。”陈姝猝然睁眼,瞳孔里涨潮的月光让银铄想起初见那日的碎砖墙。下一瞬指节叩响了她的耳畔塑胶地,声音却含着股泉水的温凉,“你要是辜负了我俩的好心,我们就打死你。”
成绺光泽钻过陈姝纠缠的发梢,银铄滞滞望着那道游弋的光斑,兀地冒出一个词:天光乍破。
“我确实遇到了难处。”她听见胸腔里传来贝壳撬开的声音,柔软的蜗肉暴露在咸涩海风里。
…童年是一框褪色的全家福,父母的容貌早已定格成单向转账的提示音,年节沸腾的灶台前永远只摆着两人份的碗筷,直到温热的雾气在眼尾析出思念的盐粒。
某个潮湿的夏夜,属于牙龈的锈味辗转反侧,她曾整夜用食指描摹荞麦枕的褶痕,等待西洋传说里那位收藏牙齿的仙子,多年后发现它正蜷睡在外婆的妆匣。
分化期的焦灼在那夜无数次踏湿外婆的后背,蜕壳的少女被驼在佝偻的脊背上跋涉,急诊长廊里月光也被爱碾碎成屑。但当盐油酱醋遇到绝症化疗,庇护下长大的她才明白,原来最难堪的除了至亲在病床上的呻吟,还有账单末尾的数字。
“外婆早在我进军校前就病了,她不说,她偷偷将病例单藏在了床垫子底下,然后照旧给我做饭,给我买衣服,买鞋子,让我能在学校里维持着这一层表面风光。如果不是我不小心打翻营养液去清理床垫,甚至可能会继续不知情下去。”
“那时候我刚进军校两个月,得知后闹过退学,想出去工作…,外婆头一回打我,她说,养我这么大不是为了看我自甘堕落。”
“我说,凭自己双手赚钱不是堕落,只要我能赚钱,她就可以住院了,我能救她,比当什么小兵可厉害多了。当小兵我能干什么,保家卫国?我真的有那本事吗?我才不想呢,如果外婆没了,我要这些荣誉有什么用?”
“她就自杀,逼迫我不准退学。”
“我只好一边读书,一边逃课打黑拳,再把钱装成爸爸妈妈打来的,送她去医院治疗。可是治疗费真的太高了,为了能挑战更厉害的拳手,拿更高的奖金,我四处找人比试,对练…。但最后还是负担不起。”
“走投无路时拨通了爸妈的通讯,不停喊‘爸,妈’,求他们。他们也确实打来了一笔钱,而且不久后就回来了。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与他们面对面,那么近的距离,啊,原来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然后我就听到,他们对医生说,放弃治疗。”
“他们从来没管过我的事,凭什么一回来就决定我亲人的生死!”
久病床前无孝子,所有期待的春芽都在那个雨天被沤烂了根。
她不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他们一句话,就令她失去全部。
她明明那么努力妄图拽住沙漏的下坠,偏有人要打碎那盏漏斗,踩碎它所有聚拢的可能。——廉价的倔强在疤痕里生了根。当汇款单被撕成无数黄昏,纷扬的雪片像极了外婆灰白的发尾。
“以后我和外婆的事不用你们管!”
从那天起,她步入了真正的‘Abyssus’,接受了来自深渊的邀请。
“我知道是错的,知道好多家庭在被毁掉,签署下合同的我就是帮凶。但那些大义离我太遥远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成全良心。”
她成为了斜坡上的小球,注定一滑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