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个被迫咽下的否定词,像困在暗礁间的银鱼徒劳翕动鳃片。男人虹膜里凝固的松脂色并不是冬炉暖色,而是浸泡过无菌光的防腐标本,视线折射出的菱斑像医学院陈列橱里校对死亡的量具,陈姝觉得自己正沦为解剖台上的活体教具。
贪婪的幻想从伤口渗出铁氧化物的腥甜,那些踮脚吞咽碎玻璃外霓虹形状的深夜,培植出的迁徙渴望终究在真实光照下蜷缩成惊惧的含羞草。她舌苔泛起霉斑菌丝的味道,就如同对方早已洞悉她雨季溃烂的尊严如何生长出狼狈的茧。“我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
“恐惧本质上是认知升级的副作用。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确实在凝视你;但如果永不抬头,又怎能发现手中早已握有火把?”安冉的尾音落入陈姝耳廓,轻笑着浇筑下思想的金属支架。“鹤立鸡群时,鹤若不愿飞,就得学会伪装成鸡。陈姝,贫民区的土壤养不活明珠,只会磨蚀它的光——或者引来砸碎它的石头。”
不锈钢镊子夹起被肢解的真理时会显影几分淬火的尖刺,那些图钉状的锐角习惯性地要划破什么,如同化验室悬挂的蜉蝣标本突然展开刺状附肢,却在切断空气粘滞系数的同时,被环状切割器重新塑造出猫科动物尾尖的柔弧。“所以,我希望以后你每感觉到磨难时都能牢记,站的越高,你所能决定的事情就越多。”
“我?”陈姝喉间沁出薄冰似的笑,镜面将礼堂的水晶吊灯折射成银河碎屑,正落在她紧绷的锁骨上。“我是想混口更好的饭,但是,太好的饭,它怎么也不会属于我的。”
“不可以也要可以,你可是帝国将要重点培养的好苗子,帝国不会放任你这样优秀的苗子自甘留在贫民区的。走吧,我们快些去办入学。”轻拍在陈姝肩胛骨的力量骤然加重三分,像往柴堆下填塞助燃剂。她踉跄半步,看见鞋尖蹭亮的大理石倒影里,自己的影子仿佛裂变成蛀空的麦穗与煅烧中的钨钢两种形态。后颈在那股温热下的抚摸下渗出凉汗。她能清晰听见每个字在胃里凝结成冰棱的声响——盖着红章的测评分明是嵌入脊椎的操纵杆,正掰着她往预设轨道偏移,并不由她意志转圜分毫。
霜霰在齿列间沙沙作响时,那句诘问凝成冰锥刺穿她的喉管,“3s真的这么稀有?”惊惶与愤懑在肋间翻滚成暴风雪,她将蜷曲的嘲弄咽回食道。如果此刻她说垃圾回收站里霉变的营养液就是珍宝,廊柱上垂落的冰凌都会被震颤的哄笑震碎成齑粉。
安冉睫毛轻颤着划开凝固的空气,操场彼端雪杉般笔挺的身影忽如掠食的雪豹弓起脊线,三枚银梭携着破晓寒芒刺穿晨雾。当Alpha本能收颌的0.3秒间隙里,那只苍白指节已如暴风雪中的藤蔓绞上动脉,膝撞掀起的金属哀鸣惊飞栖在栅栏上的寒鸦群。
骨节撞击合金甲的钝响将冻土深处沉睡的巨岩苏醒,初时裂纹是冰面下的暗流涌动,第三次震荡渗出水仙鳞茎胀破陶瓮的细密纹路,直至第十记重击轰然迸裂,胸甲化作纷扬的桦树皮,那Alpha皮下已如被寒霜侵蚀殆尽的山茱萸果实。
“那是凛冬军司令的儿子林雨泠,算上你就是唯二的3s级了,你说稀不稀有?”
文明晶簇在熵增裂谷间野蛮分蘖。流银梭舟悬停在光子麦浪上空时,洼地仍有人跪坐成化石,捧读碎雪般纷扬的铅字残简。电离风暴蚀刻的焦痕爬满百年晚报,恍若死蝶翅膀上凝固的陈年光谱,复现着那些被虫螯截断的月光。
收养她的老李头总对着泛黄的新闻纸咳嗽,“瞧这些鞘翅目俘虏。”铅字洇开的虫族复眼纹理,似被松脂包裹的史前蜉蝣。星际法庭的镁光灯下,那些俘获的鞘翅仍在抖动,甲壳接缝渗出模拟黄昏迷雾的腐蚀性液体。而征兵令贴满文明断层带那天,悬浮车的阴影覆盖了她居住的铁皮顶。
“真这么稀有,那不得给抓起来做实验?”
“看来你听说过虫族。”安冉的目光像被风牵着的风筝线,在她肩头绕了个弯。
“旧报纸上有,现在还在我包袱里揣着。”陈姝的眼角忽然亮起星光,从裂口的帆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那张报纸裹着油渍的旧衣裳,薄脆得仿佛蝴蝶褪下的翅膀,她却熟稔地抚过那些被潮虫啃出的小月亮,在泛潮的字海里捞起沉睡的标题,“就是这儿写着的。”
纸页在她颤抖的掌心跳着雪花般的舞姿,碎屑像柳絮掠过四月的眉眼。褪色的油墨字迹早就烙进她掌纹,每个弯钩都缠着千万遍月光描摹的丝线。
“哈哈,那就期待一下吧,以后你会见识到更多东西。”
枣红木门扉轻吟刹那,日光将金属器械熔作一汪银溪。深咖色制服方阵如松针排列规整,俯卧的漆皮军靴浸着黑曜石寒芒。
休眠的光脑与信贷合同静卧在蛇纹石案台上,像标本馆里并置的银蝶与铁棘藤蔓。校长泛着冰湖光泽的天庭下,厚腻的腮肉随声波荡起涟漪。“噢,这就是那个孩子吧…。”
规章河流漫过耳际,陈姝睫毛始终垂落着,铸成一道隔帘。她将眸光穿透窗格铸就的金丝牢笼,沉落在楼下如同腐蝶筑巢的人体丘陵。终于,“在这里摁个手印,欢迎来到帝国军校,祝你学有所成。”
指尖渗入暗红酒渍般的印泥,石英纸在施压中凹陷成海浪镂刻的漩涡,抽离瞬间残留的温度似偷渡进指纹里的珊瑚虫。
“再再一次介绍,安冉。”他伸来右手,“欢迎我们的新生。”
“麻烦安老师了。”陈姝拭落指缝残余的湿红,临摹起安冉的姿态。
呼吸灯将脚步频率涂抹在玻璃幕墙,浮光如透明水母蜷缩又舒展。她偏转颈项的弧度轻摇过光脑的荧蓝,磨砂门框立刻栖息了两道影。
“格斗课,以后你也会上。”安冉驻足时荡起一阵消毒水的气息,“那是覃老师,从第十部队退役下来的,脾气不大好,上他的课千万不要迟到。如果迟到了的话,下课后你就要来医务室找我擦药了。”
“好…”梧桐筛碎了陈姝的尾音,未及坠地的絮语突遭铁哨撕裂。她下意识将自己叠进安冉的影子,合同边缘十枚贝壳状的凹痕正沁出珍珠白。几个倾倒的Alpha被同伴拖拽着挣出水泥地,防护服肘关节迸溅的荧光犹如折断的蝉翼,每抽搐一次就溅落几粒嘶哑的沙砾。
“老子那是让着他!真要是让一个娇滴滴的omega当众趴下了,他面子也不好过,再给脸擦伤了,要哭鼻子的,我是怜香惜玉你们懂吗?”
“就是,谁能真打不过一个omega啊,要我说学校也真是难为我们,omega和Alpha根本没有可比性,安排我们对战,这谁敢真赢?”
“他那一腿爆发力太弱了,要不是我故意放水,主动倒下,林司令的名声都得给他搭进去,啧…”
“还有那小拳头,真没见过这么打架的,我还以为他跟我调情呢,哈哈哈哈!”
讥嘲的余烬在长廊尽头蜷成灰蝶,被穿堂风撕开絮絮尾鳞。陈姝唇缘忽而绷紧,贫穷的历练早把她雕琢成浸在朽木年轮里的暮春,总先嗅到冻雨腐叶下暗涌的菌丝。勋章列阵的公示墙上,少年Omega拼杀出的桂冠泛着贝母般虚幻的珠光,仿佛遍体淋漓的盐粒都是雪落在玻璃上的假象。纵使那副筋骨能以落花的姿态折断榉木,能将冈仁波齐山巅的云絮化作锁链绊垮巨象,终究因性别化作封冻的蜉蝣。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腿都瘸了,嘴巴倒硬!老子下次要把你们舌头剪了!”周峥追了两步,被纤长的指节没入云絮般的绷带。
“你要真想他们哑巴,该剪的是声带。”林雨泠像只波斯猫抻拉着作响的筋骨,发梢未干的血珠沿月光滑向锁骨凹陷的湖,“骨头可没有嘴硬,多碎几次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