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提供的睡眠处不过是简陋的木头隔间,里面仅有一个睡袋。李天宜默默吃完了那份带着余温的关东煮,也蜷了进去。然而高原反应并未放过她,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稀薄的空气,胸口沉闷得发慌。她摸出便携氧气瓶,冰冷的塑料面罩扣在脸上,伴随着嘶嘶的氧气声是黑暗中唯一的慰藉。四周窸窣作响,是同样挣扎在缺氧边缘的喘息。
刚过七点半,身体的疲惫被高原的亢奋和窒息感搅得支离破碎,根本无法入睡。李天宜裹紧了厚重的防寒毯,悄无声息地挪出小屋。凛冽的寒风瞬间刺透毯子,她一眼便望见崖边那个熟悉的背影。
李洙赫闻声回头,月光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不要命了?” 声音沙哑。
“睡不着。” 她走到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停下。沉默如冷空气弥漫,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目光落在他垂落的手腕,月光给玫瑰金镀了层银边,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圈金属。
李洙赫察觉到了,侧过身,直接把手腕伸到她面前,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怎么?拒绝了我,连送出去的东西也要收回了?”
李天宜摇摇头,手指蜷缩回毯子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三年前……我妈咪带我上来那天,戴的就是这个。”
李洙赫的动作明显一滞,两人又再度陷入沉默。片刻,他默不作声地褪下手镯,递给她。“我不知道这是……遗物。”
“她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天宜没有接,只把毯子裹得更紧,像要抵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如果不是……送给了你,今天它大概也不会回到这座山上。”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浓稠的黑暗,轻声低语:“我妈咪……是癌症走的,你知道的吧?”
李洙赫喉结滚动,低低“嗯”了一声。
李天宜没看他,目光投向虚空:“四岁那年,我确诊了白血病。高中之前……我的课堂是病房,同学是医生护士,全世界最好的医院都走遍了。命是捡回来了,但身体……” 她吸了口冰冷的空气,“......也彻底被那些救命的药掏空了。激素……毁了很多东西。比如我的卵巢,医生说……功能相当于四十岁了。”
李洙赫攥着手镯的指节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关节发白。冰冷的金属深硌进掌心。每次李天宜这样平静地揭开自己,都会震得他思绪狼藉。此刻,他无暇梳理那些碎片,只有“四岁确诊白血病”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上。一股尖锐的闷痛从胸腔炸开,他右手下意识重重按上心口。
她终于侧过头看他,眼神平静得近乎残忍:“除了这个,心肺看着还行,但底子早坏了。可能一场小感冒,一次劳累,就能抽干心脏那点力气。所以……” 她扯了扯嘴角,“爱情?婚姻?孩子?这些,我从来没想过。”
确认心意后,李洙赫已经很久没想起高中时那个游离在人群边缘的羸弱身影。第一次一起翻墙逃课前,她总是独来独往。校园里传言纷纷,无人敢轻易靠近她。大家小心翼翼地绕着她走,像避开一件名贵却易碎的瓷器。
后来,是她主动缠上了他。像个初涉人间的精灵,固执地跟着他翻墙逃课,挤进喧闹的游戏厅,窝在烟雾缭绕的网吧角落。对他眼中稀松平常的“平民”消遣,她总睁着清亮的眼睛,流露出近乎贪婪的新奇。那时他只觉得好笑,以为她是被家里过度保护的千金小姐。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新奇背后,是对一个“正常”少年世界的渴望和陌生。
还有那次体检,她说不喜欢去医院,检查完就没心情吃饭。他那时是怎么想的?现在想来,真是蠢透了。他以为那只是体弱多病者进出医院太多次的厌烦,更何况,半年前她才在医院送走了母亲。
“对不起。”他为之前的怒火道歉。明明察觉到她并非无心,却还是被她的突然拒绝刺痛。他还跟宇彬他们夸口,认识第一天就知道她是谁……现在想来,真是自以为是得可笑。
听到他哽咽沙哑的声音,李天宜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不,是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情况太复杂了......”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不适合谈情说爱,更不适合你。”
李洙赫终于抬眼看向她。寒风中,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听着她近乎残忍地为自己宣判“终身孤独”,他心口一窒,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将她拽进怀里。
她也抬起手臂,轻轻环上他的后背。“回去休息吧,”她的声音贴着他胸口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明天……还要去山顶看日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