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底却似有另一个声音在质问:事到如今,难道自己还当她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然而思绪翻涌间,顾见春已横抱少年冲出庙门,生生截住长者去路。
“恳请前辈施救!”
南宫孤舟正欲追击,回眸瞥见苏决明眉间凝霜,双掌运起玄功不过片刻,却沉声叹息:
“霜华之毒阴寒入髓,老夫仅可暂缓发作。若要根治...”话音未落,他话音骤止,忽似明悟般逼视青年,“小友这般作态,莫不是要替她拖延?看来老夫先前好言相劝,小友倒是半句也未听入耳...”
“前辈明鉴...”顾见春素不擅掩饰,在对方威压下气息微窒,仍昂首应道,“晚辈自知您来意,但今日断不能容杀孽再起!”
“杀孽...”南宫孤舟倏然一笑,“听老白说,半个时辰前,永南五怪之一的毒手阎罗霍天青与其爪牙忽而离城西行——听闻他们暗中寻找碧天剑的下落已有多日...如今令徒在此,小友不妨猜猜,这些江湖客此时又在何处?”
顾见春闻言一怔。
夜来心念微转——这顾姓痴儿当真愚钝至极,自己百般作弄于他,他竟还在那老匹夫跟前出言相护?
然而眼下局势紧迫,她早没了逗趣的心思,那老匹夫既已追至此地,须得速速脱身为上。香囊可以不要,若是落到对方手中,她恐怕再无宁日。
念及此处,她立时嗤笑出声,运起传音术扬声道:
“...顾少侠果真是君子之风。看来权衡再三,还是令徒的性命更要紧些。”
那声音在林间回荡,更显几分讥诮轻慢。顾见春骤然明悟——对方在嘲讽他表里不一。他顿时面染赧色,却嗫嚅难言:“非也。只是...”南宫孤舟没有说错,那些人的确是擒于她手。
却闻利剑出鞘,隐约铮鸣。夜来忽而曼声笑道:“三声已尽。既然顾少侠做出抉择,那夜来便却之不恭,送这群腌臜蠢货一程。”
顾见春反应过来,急声喝道:“住手!”话音未落,林中骤然响起数声惨嚎。他目光骤凛,眼见着南宫孤舟不得脱身,旋即疾掠而去。
然而待他追至声源处,唯见几名手脚受缚的彪形大汉瘫坐在地,面色青白如纸。这群魁梧汉子头顶束冠尽数被削落,更有不堪者,已然裆下濡湿,浑身抖若筛糠。
顾见春一时怔然,当即上前:“你们是...方才那说话女子呢?!”
其中一人颤声回应:“跑...跑了...”
顾见春心绪翻涌,恍然惊觉那少女竟未取人性命,不过略施薄惩。方才种种揣度,原是错怪于她。他心中愧疚乍起,正迟疑间,忽闻庙前传来一声闷哼。
只见那玄衣少女竟与正运功疗伤的南宫孤舟对过一掌,随后跨着银鞍骏马,绝尘而去,转瞬已在十丈开外——
这少女使的竟是行声东击西之策,伺机打伤南宫孤舟,夺下马匹脱身。
“老匹夫,江湄这个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这是她与南宫孤舟阔别几载以来,所说的第一句话。
——兴许也会是最后一句话。
眼见着少女终于现身,顾见春足尖一点,急欲追去。可夜来哪里会予二人机会,当即扬鞭破空,马匹嘶鸣扬蹄,踏起泥沙阵阵。风将她未尽的话音送来,少女语气里透着难掩的得意,唯有此刻才显出几分小女儿情态。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两位‘大英雄’,后会无期——”
须臾之间,但见人马已化作天际黑点,纵有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此刻也再难追及分毫,顾见春只得止步,眼睁睁看着那少女再度行远,袖中玉镯再度归于沉寂。
“小湄!等等!”
夜来忽闻呼唤,仓促回首间,骏马已似离弦箭,唯见青衫客身影隐入古庙檐角。那声线分明刻在记忆深处,只是她自然不信这世间还有人这般唤她,只当是朔风过耳,徒惹愁思。
“驾!”
夜来心绪纷乱,索性狠狠抽了一鞭。骏马吃痛,扬蹄狂奔。夕色里一人一马,向北而去,恰似倦鸟投林,又如池鱼入渊。
天地茫茫,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
“南宫前辈!”破庙前,顾见春急忙搀扶起南宫孤舟,却被他挥袖震开。老者掌中玄功暗运,苏决明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些许血气。
“呵。你阻得了老夫,还能阻得了她么?”南宫孤舟拂袖而起。
顾见春执拗摇头:“但这次确实是前辈错了...”
“你说什么?”
“那几人还活着。”
“那又如何?她所害之人难道还少这几个吗?”南宫孤舟似是一怔,随即寒声道,“今日抉择,来日莫要追悔...”话毕,他冷哼一声,衣袂翻卷间,竟已踏风遁去,只余寥寥几个字回荡在幽林之间。
“...欲解此毒,来去谷。”
顾见春怔了怔,才明白这是化解寒毒的关键。那位南宫庄主显然恼怒到了极点,此刻连言语都变得冷硬简省,却仍默默将马匹留予他,还为他指明方向。他心下微妙——两人这般脾性...倒有种难以言喻的相似。
“咳咳...师父...”
怀中苏决明低吟不止,他不敢犹疑,当即抱起少年策马离去。
马蹄声渐远,檐角青瓦上潜伏的蓑衣客放下托腮的手。暮色映着他脚下横七竖八的尸骸,以及那些尚未断气的江湖客,他嘴角竟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该杀却没杀,该救的却没救。”
“有趣。有趣得紧啊...”
他话音未落,袖中倏然飞出五枚玉牌,残余的江湖人士瞬间气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