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孤舟缓步上前,温声劝解道:“贤侄莫要误会,老夫绝非存心折辱。此番亲至,不过是想见证你当众立誓。如今林家风雨飘摇,纵使问剑山庄强压流言,终究堵不住天下众口。即便你此刻将真相昭告江湖,又有几人愿信林家尚有统御南境之力?”
“今日老夫将名势托付,是要你韬光养晦,积蓄实力。明面上林家少主弃祖入赘,实则百年之后,问剑山庄与林府基业,岂非尽归你手?老夫此举,实为两家百年大计着想。取舍之道,贤侄当真勘不破么?”
“但...”林穆远额角渗出冷汗,“我林家百年传承,岂可轻易......”
“刚极易折的道理,还需老夫赘言?”南宫孤舟遥指那赤焰海潮,低语道,“你林家地下藏着的东西,老夫亦有耳闻。虽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将其毁去,可那凌斩秋既肯收手,必已握有把柄。林家此刻正如浪尖孤舟,稍有不慎,便是樯倾楫摧,若不早做抉择,恐怕只会落得全族覆灭...当年你祖父白手起家,不也是破釜沉舟?”
“——老夫甘冒大险仿制镇南符,皆为承继令尊南北合盟之志...如今箭在弦上,贤侄切莫因迂执,误了大业。”
“......”林穆远默然良久,哑声问道,“这便是世伯今日要传授穆远的道理?”
“然也。”南宫孤舟淡然笑道,“通权达变,方为丈夫。贤侄,老夫静候佳音。”
“少主,借一步说话。”顾见春察觉气氛凝滞,当即上前施礼。
“顾兄...”林穆远近前几步,此时方才微微回神,“倒让你见笑了......”
顾见春连忙劝慰道:“此言差矣。世间黑白本无定论,顾某身为局外之人,岂敢妄议少主的抉择?只是受人所托,有几句肺腑之言......”
林穆远肃然道:“愿闻其详。”
“说来惭愧。少主派周伯救在下于水火,在下却没能…”顾见春垂目叹息,“周伯为毁去军械库,最终未能......”话音渐弱,他却愧疚难言。
林穆远闭目听完始末,沉声道:“周伯既是为林家尽忠,便不算枉死。倒是林某思虑不周,险些累及顾兄。”
“是在下识人不明......”顾见春攥紧剑鞘,“周老临终托付两件事。一则是军械库,另一桩,却关乎南宫世家。”
他凝视对方,低声道:“周老嘱我转告,若林家生变,南宫家可作倚仗。”
林穆远神色微动,沉吟片刻,却颔首道:“不瞒顾兄,前夜那位夜来姑娘留书时,也说过相似言语。”
顾见春猛然抬头:“她...也曾与少主谈及此事么?”
雨幕渐衰,青年望向天际:“与周伯所言相仿,她信上劝我审时度势,莫被虚名所困。”
顾见春不禁默然——谋定后动,趋利避害。这般思虑周全,倒确实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心中一时难安,皆因那抹倩影牵动心绪。
林穆远长叹一声:“顾兄可知,若今日当真乘轿北上,林家在南境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顾见春喉头微动,半晌,却未能接续言语。
“非是我不愿迎娶惠儿。”林穆远声若蚊呐,“实则除了惠儿,我此生从未想过另娶他人。可未曾料到会以这般方式...人人都劝我弃虚名以图存。可为缥缈前程折损傲骨,当真值得么...”
顾见春当即明悟,对方心中已有决断。
他蓦然抱拳正色道:“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论断。无论作何抉择,林少主但求无愧于心便是...在下虽势单力薄,却敢立誓为证,他日林家若逢危难,纵隔山海,一约既定,万里无辞。”
“得顾兄此言,林某此生无憾矣。”林穆远眸中泛起水光,却昂然振袖道,“顾兄稍候,我这便去禀明南宫世伯!”
顾见春轻轻点头,但见青年腰杆笔挺若松,迎着满堂宾客与林家众人灼灼视线,朝南宫孤舟屈膝抱拳,朗声道:
“穆远在此,特向未来岳丈大人行拜见之礼!”
堂中宾客神情各异,南宫孤舟面露了然笑意,连道三声‘好’字。
“贤侄且将这镇南符收好,自今日起,南宫家与林家同气连枝。”南宫孤舟环视众人扬声道,“江湖诸位今日作个见证,待来日良辰吉时,定要来敝庄共饮一杯喜酒!”
众人纷纷抱拳祝贺,唯见顾见春身影显得尤为突兀。他凝视着那位昔日铁骨铮铮的青年,此刻沉默伫立,面如死灰,再看林府镖师们或垂首叹息、或茫然四顾、甚或怒目切齿的种种情态,心底却不禁怅然若失。
正当此时,玄隼阿福骤然发出清唳,猛然振翅俯冲至林穆远肩头,爪间紧攥一物。林穆远迅速解下物件,赫然认出这正是失踪护卫阿虎的钱袋,神色骤变——此时方才忆起被自己疏忽的要紧事。
他疾步穿过人群找到顾见春,面带愧色:“顾兄,昨夜官兵突袭据点,事发仓促。负责护送令徒的阿虎与其皆下落不明。今晨遣阿福搜寻,此物既在,恐阿虎已遭不测。只是令徒......”
顾见春闻言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