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四名赤膊力士抬着漆黑棺椁踏阶而入,细观其纹,竟是方才入土的林总镖头的灵柩——棺面犹沾新泥与方才钉实的棺钉。
林门主佯装暴怒,戟指怒斥道:“穆远!你竟敢如此放肆!”
席间几位耆老再难按捺,须发皆张,拍案而起,那枯瘦手指几乎要戳到林穆远面门。
“简直是荒唐至极!”
“当年林总镖头在世时,我等在南境多蒙他关照。你与族中亲眷争权夺利,本属家事。可你这孽障,岂有掘父坟茔之理?你这是悖逆人伦,大逆不道!”
座中忽闻悲声:“谁料林总镖头生前威名赫赫,身后竟遭骨肉至亲毁坟破冢,九泉之下他该如何瞑目......”
“堂堂镇南镖局竟出此不肖子孙,当真是苍天无眼...”
几位老者唾沫横飞,群情激愤,恨不得将这林穆远生吞活剥。林门主嘴角噙着冷笑,不动声色隐于暗处观察,冷眼瞧着这林家少年要如何应对这群饥肠辘辘的老狐狸。
林穆远目光扫过角落静默的白衣老者,见其轻摇霜鬓,非是责难,而是警示他需沉住气——那些世家长老的心思他岂能不知?无非是要借林氏后辈品行不端之由,将南境掌控权从林家手中逐步瓦解...
——然局势至此,继续隐忍,是否真是上策?
——他林穆远,难道真的甘于此么?
“...诸位前辈,说完了么?”
思绪回转,四下稍静。林穆远神色冷峻,横枪扫过满堂宾客,声如寒铁。
“晚辈敬各位武林名宿今日前来吊唁,姑且留三分情面。若再有人诋毁林家清誉——”
银芒流转的枪尖依次掠过座中诸人,待满堂鸦雀无声,最终斜指那身后灵柩。
——他今日便要将这魔宫污秽尽数挑明。
“便如此棺!”
他话音未落,寒光骤起,棺椁竟应声爆裂。碎屑纷扬如雪。沉怒者以袖掩面,悲悯者阖目诵经。待烟尘散尽,却终于有明眼人察觉异样。
“这...”
“怎会如此?”
“这竟是个空棺?!”
......
众人疾步穿行在昏暗的密道之中。
顾见春侧首追问:“那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夜来轻叹:“方才交手之人乃朝廷宵衣卫的鹰犬晏无尘,专为探查林家毒镖案而来。”
她话音稍顿,似是有意无意忧心道:“既然他已知晓此处藏匿的物事,若任其泄密,只怕林少主他......”
老周眼中精芒乍现:“…姑娘且放心,老朽既已应承,定当信守诺言。”
顾见春面露惑色:“二位有何约定?”
老者避而不答:“顾少侠,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脱困之后,可否替老夫传话少主——”他的声音忽而低沉,“烦禀少主,老周未负所托,生死自有天定,请少主不必挂念。”
顾见春一怔:“周伯,您这是何意...”
几人方行数十丈,老周倏然止步,却撬动青砖,指着前路道:“二位速从前方暗道撤离,老朽即刻启动水闸,海水将顷刻灌入。切记要在此前离开!”
夜来脚步一顿,猛地转头逼视对方。
“那你呢?”
“要想瞒天过海,‘引线’又何止一条?”老者面容肃穆,浑浊眼底泛起决然,“老朽需留下控制闸机,与九姑娘内外策应,方能把那要命的东西永久沉入海底。”
“——这不正是夜姑娘与那位贵人想要的么?”
夜来深吸一口气,干脆应道:“好,我信你。”
“...你们竟要炸毁暗阁?”顾见春听出些门道,方才醒悟,更是惊怒交加,“不可!此事关系甚大,岂能让周伯独自赴险!”
老周朗声笑道:“老朽这条命是林家给的,如今便是还给林家,也问心无愧。”他转而对着女子说道:“夜姑娘,你且记好,非是林家不守信义,实乃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为他们鞍前马后,可曾想过...林家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不劳费心。”夜来冷笑一声,五指扣住青年手腕,“顾少侠,我们走。”
“等等!”顾见春猛地甩开她的拉扯,却拦在那机关之前,“夜来姑娘,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周伯送命吗?”
寒光乍现,那碧天宝剑的剑锋已抵住顾见春的心口。少女持剑的手稳若磐石,眸中却凝着霜雪之色:
“让开。别让我说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