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斩秋闻声微愣,当即意识到对方所言,正是多日未现身的林家少主。此人戴罪之身,却连亡父大丧之日仍杳无踪迹,此刻更是不见踪影,怕是存心避而不见。
念及昨夜林府异动,他暗自思忖定是林穆远带人夜袭林府。偏生这白发老者横加阻拦,倒教他贻误时机。更蹊跷的是,直至破晓,宵衣卫竟无一人禀报要情,想必毫无所获。此外,却不知那晏无尘是否擒获细作?这林家究竟与问剑山庄策划着何种图谋?
越是细想,心绪越是激荡难安,杯中残酒竟也跟着荡开圈圈波纹。
白头翁枯指轻叩案角,檀木桌案忽地嗡鸣震颤,盘中酒盏顷刻凝定。他周身袍袖无风自扬,老眸迸出两簇寒芒,直刺百步外翻卷的白绸丧幡,喉间骤然滚出沙哑低喝:
“来了。”
凌斩秋闻言豁然起身,目力所及仍只见寻常送葬队列。周遭看客窃语如蚊蝇盘桓,天际碎雪般的纸钱间偶现几点灰影——原是逐浪而来的信天翁。算算时日,恰逢朔望之期,林家这场白事竟与黛州城年年惊涛拍岸的怒潮盛景撞个正着。
凌斩秋屏息凝神,耳廓忽地轻颤。哀乐声中似是混入一声裂帛般的猛禽厉啸,他倏然仰首,但见鸥群间掠出道玄铁般的巨影。那隼王收翅如坠星,直扑仪仗队首高擎的“林”字素幡。
执幡汉子猝不及防,踉跄着收住脚步。素幡虽避过利爪,整列白绸却似骨牌倾塌。招魂幡东倒西歪,送葬队伍霎时如沸汤泼雪,溃不成形。
“发生何事?!”队列中央的林门主厉声喝问,目光如电扫向骚动处。
哀乐骤停,人群攒动间,一名壮汉疾奔而来,隔着数丈便喊:“二当家!是只扁毛畜牲!虽未伤人,却专啄咱们林家的引魂幡!”
林门主眼底精光闪烁,捻须沉吟片刻,扬声道:“吉时不可误,莫动兵刃惊扰亡灵。取火把驱之,仪仗速速前行!”
那玄色猛禽竟似听懂人言,利爪撕碎十余白幡后,灵巧盘旋避开驱赶,始终与送葬队伍保持着微妙距离。
围观之众交头接耳,隐约听得“天兆示警”“林家要变天”等碎语浮动其间。
“二当家!这孽畜着实难缠!”
林门主忽地整衣肃容,对着灵柩三叩首,声震九霄:“兄长英灵在上!林家百年基业系于此行,待弟送您入土为安,定当查明蹊跷,以慰兄长在天之灵!”
他话音未落,玄隼突然发出凄厉长鸣,翎羽与血珠纷纷坠落,振翅间化作残影遁入云霄。
在高座观忖的凌斩秋倏然转目看向角落,只见檐角暗影处正立着一斗篷客,十指翻飞如抚弦,指间银戒流转寒芒。细辨之下,每枚银戒都牵连着若隐若现的丝线,在晨光中编织成无形杀机。
——方才正是这游丝般的银线破空而至,精准贯穿玄隼翼膜,惊得猛禽仓皇远遁。
“那是谁?”凌斩秋侧首望向白头翁发问,却见对方不露声色地轻啜茶汤,眉目间辨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林门主此时敛回视线,心知这喜怒难辨的风门主终究暗中援手,暗自松了口气。见玄隼已退,他整肃仪容,扬手示意,哀乐再起,浩荡仪仗连忙整装启行。
“不过是个戏子。”白头翁嘴角泛起淡然笑意,“并非凌大人要等的那位。”
“这黛州城里竟藏着这般人物?”凌斩秋眯起眼睛再望檐角,那袭斗篷已踪迹全无。此人来去如魅影幢幢,单是方才众目睽睽之下操控飞丝解围的手段,便非寻常武学能企及。
白头翁捻须轻叹:“江湖浩渺藏龙卧虎,何足为奇?凌大人久处庙堂,莫让朱绂紫绶迷了心窍。”
凌斩秋料定老者是在装糊涂,便不再深究。两人交谈间,仪仗队伍行进不过数丈,忽又戛然而止。
“又出何事?”林门主本就神经紧绷,此刻见队伍停滞,厉声喝问。
探路汉子疾步折返,附耳急禀:“二当家,前街拐角突然冒出队人马,丢下十口黑木箱说是吊唁礼,转眼便没了踪影!这些箱子横拦在道上,弟兄们实在难行。”
林门主脸色骤沉,挥袖疾行:“护好灵柩!随我去看个究竟!”
抬棺众人齐声应诺。待他近前,只见漫天纸钱如雪纷扬,十口黑漆木箱森然排列,在惨白冥纸映衬下,竟似列阵的棺椁般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