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张朝夕相对的面容,听着完全吻合的往事叙述,林阔海强压住胃中呕意,却笑道:“兄长记性果然过人...”
要假扮南境称雄一方的林默邱林总镖头,这些情报本不足为奇。但连他这当事人都忘却的细节,对方竟能杜撰得滴水不漏,魔宫门主之名果非虚传。
“贤弟有何指教?”林门主回以笑意,那笑容却似浸着鸩毒。
“兄长可知当日父亲为何动怒?”
“年深日久,倒要贤弟解惑。”
林阔海忽然前倾低语:“父亲曾说林氏枪法承袭千年,枪道贵在刚正,最忌效仿花枪虚招——虚而不实乃武学大忌,更是立身之耻!”
原是借桑骂槐。林门主听罢面色骤寒,指尖捻着胡须冷笑道:“贤弟今夜原是来讨教枪法。可惜你如今内息溃散,连茶盏都端不稳,何谈提枪?”
林阔海拱手道:“岂敢与兄长争锋?”他忽然话锋一转,“兄长可还记得林氏枪法中那式苍獬挑月?伏则嗅邪,出则去伪。此招讲究藏锋于拙,动则破绽必击。”
林门主眼角微跳,嘴角仍挂着僵硬笑意:“自然记得。”
“当年父亲总说我使这招瞻前顾后,不如兄长利落,我始终不解其意。”林阔海袖中忽有寒芒流转,枯瘦指节在烛光下泛着青白,“如今想来,正是缺了这份取舍的决绝。”
他仰头望向梁间蛛网,嗓音骤然沙哑:“我孑然半生,当家业传承时,我因憎恶父兄替我退了婚事,对林家事务避之不及。而后兄长执掌镖局名正言顺,我从未有过怨言。”这话不似说与活人听,倒像对着虚空中的亡兄剖白,浑浊老眼里竟泛起水光,“今朝方悟,原是父亲嫌我韬光过甚。林家儿郎本该风雨同舟,可叹我沉迷酒色,浑噩度日,徒令兄长独扛几十载林家镖旗。待见白幡,悔之晚矣。”
“嗤。”林门主扯出个僵硬冷笑,下颌微抬却不接话茬。
“——俗话说枪不藏拙,锋必诛邪。这式苍獬挑月...少不得再向兄长讨教!”
尾音未散,林阔海身形如电疾射而出,袖中寒芒乍现。那片碎青瓷距咽喉三寸时,林门主已仰身折出铁板桥——老东西此刻内力全无,这招孤注本无后手,他自当从容。
岂料那碎瓷竟凌空一挑,林阔海腕骨突转,瓷片贴面掠过。裂帛声起,半张面皮自印堂处豁开,如蜕蛇之皮耷拉耳际,竟不见半分血色。
好一招苍獬挑月!
“你!”林门主抚过面颊,虽不觉疼痛,那张人皮面具却已彻底损毁。他怒目圆睁,掌风呼啸间将林阔海击飞丈余。林阔海呕出大口鲜血,嘴角却扯出扭曲笑意:
“此番初露锋芒,兄长可还称心?”
这诛心之语更令林门主气息紊乱,真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额头青筋暴起。
“老匹夫!待本门主敲碎你浑身骨头,且看你舌根还能硬几时!”
林阔海突然仰天狂笑,血沫星星点点溅在石壁上,浑浊眼瞳中竟绽出异样神采。
“魔宫走狗,你假扮我大哥这么多年,可知最易露破绽之处?”
“找死?”林门主眯起双眼,指节捏得爆响。
林阔海染血的指尖轻叩地面,声音陡然转寒:“那便是——”
“你的枪,不如我林家人狠!”
话音未落,他突然抄起碎瓷片在面门胡乱划拉,霎时皮肉翻卷血流满面,状若修罗。
“哈哈哈!尔等魔道宵小!老夫候你多时,就是为了亲手取回我林家之物。我林家的脸面,也是你这邪祟能肖想的?!”
林门主暴起擒拿,将老者指骨与瓷片齐齐碾作齑粉,却阻不住那张残破面容上蜿蜒的血蛇。
“混账!你这天杀的!”林门主暴跳如雷,望着残破不堪的人皮难以再用,发狠踹向那个满脸血污却仍在癫笑的老者。
须臾,林阔海的笑声戛然而止。林门主探其鼻息,俨然已经断气,他连做几个深长呼吸才勉强平复情绪。
“还能补救...还来得及...”
他双目赤红地拔出袖中短刃,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寒光,口中仍喃喃自语。利刃刺入温热尸身的轻响在静室回荡,鲜血顺着刀槽汩汩涌出。
倏然,他踉跄跌坐青砖地面,握刀的手竟一时止不住颤抖,胸中怒火犹自翻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