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蹙了蹙眉。
万千嘶嚎在她耳畔回荡,犹如无间炼狱。
只是她知道,这一切,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
昔日,她是那个提剑追命之人。
如今,她是那个四方逃窜之人。
身后追兵无数,她不禁擦了擦面庞,只觉面上一阵钻心刺痛,就连眼皮也逐渐沉坠。她不敢大意,掌心催动内力,那素白霜花当即覆上伤处,虽说不过饮鸩止渴,竟也令那疼痛止息片刻。
几道身影顷刻点落,却听其中一人怒喝道:“追!宝物一定就在她身上!”
“快将东西交出来!否则...嘿嘿嘿...”其中一莽汉邪笑上前。
“头儿!抓了她,那老东西定能乖乖就范!”一人提议道。
夜来左右观忖,不知何时,她竟被众徒逼至崖边。几步之遥,便是峭壁千仞。
——真要信那啼血客的话么?
脚跟点落之间,碎石扑簌落下,直直坠入深不可见的云雾之中。而她中毒已深,却是强弩之末。
众人逐渐逼近,夜来心底一横,当即转头,纵身跃下。
“嘁!这小娘们挺倔!”
“晦气!”
“走!去追那老东西!”
“......”夜来握着那苍松老枝,银牙紧咬,手臂颤颤,气力渐消,她只得勉力坚持。此时她亦是满面淌血,就连视线也逐渐模糊。可那苍松之间染血的破布包裹却与那啼血客裹剑的布料相仿——是它无疑,啼血客未曾骗她。
她不禁心如擂鼓。如此一来,娘亲的下落...
再不敢作他想,夜来手中剑鞘一挑,抖开那布袋,其中正是一红漆木盒。
——这就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魔教秘宝玉生烟么?
只是此时夜来却只得屏息,因着那剑鸣之声逐渐接近——是那慕小楼与那啼血客剑器相斗之声。页岩层脆,受击即崩。一时间,竟连这崖底都巍巍而颤。
“啼血客,你敢与摘星阁对着干,就不怕丢了你桃花寨中几百条人命么?!”
“哼!老夫做事,但求问心无愧!”
两人声音渐近,松枝摇乱,夜来屏息欲定,无奈那慕小楼巨剑于崖上连连劈过,二人劲力相当,那老松却不遂人意,竟已有断折之势。
“咔...嚓——”
松枝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惨叫。
夜来掌心泌出汗来,面上灼烧不断。
“那女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这般护着她?”
“哈哈!关系?你们这些鹰犬就爱这套!老夫知道你们用我骗她来,休想让我当这恶人!偷袭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仇怨,便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这才是江湖男儿的作派!”
“咳咳...小丫头!你再坚持一炷香!老夫这就将这小子打杀了去!”
夜来惊诧,这啼血客倒真脾气怪异,自己怎被他瞧上?屡屡相护,只因脾气相投?只是现下她自顾不暇,更没什么精力回话。
正当此时,那树枝却摇摇欲坠,她虎口迸裂,再使不上半点力气。
“便是半柱香也...”
夜来苦笑一声,下一瞬,她抱着那染血的包裹,失控坠落,两人相斗之声与金石相击之声都渐渐离她远去。
风声呼啸,耳边竟依稀传来女人的歌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①...”
那是如此奇异的歌谣,仿佛来自亘古,绵延不绝。
夜来遥遥伸出手去,却握住一片虚无长风。
“娘亲...阿湄一定会找到你......”
而她所能做的,却只是紧紧护着手中包裹,直至一阵剧痛袭来,意识沉坠于空。
月落日升,深谷幽幽。谁也没有料到,引起血雨腥风的魔教至宝,此时正躺在那重伤昏迷的少女怀中。直到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也死死抱着,仿佛抱着什么救命稻草。
而江湖风云变幻,正自此夜伊始......
......
①引自《诗经·秦风·蒹葭》,收录于程俊英译注:《诗经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