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弦春布置完诸般事宜,就让她们走了。
入夜风冷,祁景和手心拢着袖炉,看向身边人,感激道:“多谢盛将军。”
“没什么,女史不必放在心上。”盛攸淮笑了一下。
祁景和定身,并不说话,盛攸淮亦不离开;半晌,祁景和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可否请盛将军到寒舍商谈?”
“荣幸之至。”盛攸淮自然答应。
马车上很暖和,盛攸淮脱了披风,看着祁景和依然裹着狐裘,都有些惊讶:“女史不热吗?”
“……啊,不。”祁景和犹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缓了一拍才回应,“倒还好。”
盛攸淮点点头。谁也没说话,安静得只有马车的轱辘在车辙上压过的声音,祁景和轻轻地问:“将军要问我什么?”
“若是我和钦钦,”祁景和攥紧发凉的指尖,“我……”
“只是想问女史觉得洛阳情况如何?”盛攸淮忙道,她也放轻声音,怕大点声就把面前人震碎了,“毕竟是时疫,还是很危险的。”
祁景和动作顿了顿,目光奇异,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她的问题,思考片刻方才缓缓漫上笑意:“可是为了郡王殿下?”
盛攸淮噎了下:“是、是这样没错。”
“情意相投了吗?你同殿下,”祁景和平淡地问,看着盛攸淮耳垂瞬间如火烧般通红,她讶然地咦了一声,“居然还没有吗?那将军方才……”
“那是,我去也正常,”盛攸淮支支吾吾,“真的很明显吗?”
“还好,”祁景和闲适地靠后,“将军不必担心。”
精神气稍微好点,就冒出恶劣心思了。盛攸淮其她事还能跟她打个来回,谈到此事只能捂住脸。马车停下,祁景和下车的身姿都轻快几分:“此事说来话长,将军进来喝杯茶吧。”
祁家灯火通明,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洛阳形势倒是明朗,只是敌方出手便紧扣命脉,祁钦和要顶过去,必须将时疫办妥了。
此事绝不可假于牠人之手,但燕弦春主动派人可以,被逼出牌就不行。盛攸淮担心燕辞忧安全也是出于这个,一路上变数太多,实在难以预料。
祁景和同意:“确实如此,难保不会有土匪趁火打劫。”
“所以我才想,若一起去也算是安心。”盛攸淮道。
祁景和默默瞥她一眼,心想你部将那么多,难道不是指一个护送吗?也幸亏没把话说完。
这么想着,她也庆幸盛攸淮没有问自己,不,或许都没有察觉到。
真是太好了。祁景和抿了口茶:“不过有唐姑娘在,将军也能稍微安心了吧?”
“自然。”
“时疫还是要去看看才能确认,现在一定也在控制,”祁景和不仅是对盛攸淮说,也是对自己说,“会没事的。”
即便如此,也无法安慰两人心中逐渐增长的牵挂和不安。盛攸淮勉力笑笑:“一定没事的。”
风穿堂而过,吹不散人的愁绪。
天空中星子闪烁,月亮挂在遥遥一角,将堆金砌玉的宫廷辉映得更加辉煌。
侍从依次为殿中三人上茶,后鱼贯而出,将殿中浓厚的药气和三人的话音隔绝在其中。
“没想到你会来见我。”燕颉之平淡道。
燕辞忧坐在下首,温和客气地笑道:“只是有一事想问。”
燕弦春坐在她对面,看看她又看看燕颉之,不知所措。
她这样客气,坦然地由燕颉之打量,并无怨气,也无窘迫。燕颉之想起已逝的女儿,眼中有痛惜之色一闪而逝,情绪波动下,偏头剧烈咳嗽起来。
“阿娘!”燕弦春忙起身要为她拍背。
燕辞忧下意识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缓缓后退两步,不忍地看着她。
她们都不是彼此的亲人,她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燕颉之摇摇头,拂开燕弦春的手,哑声道:“问吧。”
燕辞忧看她模样,有些犹豫。
燕颉之轻笑:“不敢了?”
“不是。”
“那就问吧。”
“……我想问,”燕辞忧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您是独自孕育三位皇子的吗?”
燕弦春愣住了:“你说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问?”燕颉之指尖敲打着桌面,眼睛紧紧盯着恭敬垂首的人,似要看透燕辞忧。
燕辞忧知道她说对了。再次梳理盛攸淮的事情和洛观曜所言,她不仅更明白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预感:燕颉之同盛荣一样,都是可以依照自己意愿,独自孕育女儿的人。
“您是聪明人,”燕辞忧对母亲的能力有绝对信心,“您知道如何获取信任,如何最快让女子称帝,甚至,您自己就可以称帝。”
她亦明白母亲对权柄的野心。
“为什么您不称帝?”因此燕辞忧静静反问,“因为您知道女子可以独自孕育生命。”
所以,本欲行武皇之事的燕颉之,才会养精蓄锐,培养继承人,培养官员。
“因为您知道,您相信,男官总有一日会消失,对吗?”
满室寂静。
燕弦春猛然起身,极为惊骇地盯着她们,完全没能消化这些事实。
燕颉之缓缓笑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笑得再次呛咳起来:“好!好!”
“你说对了。”燕颉之肯定了她的说法。
燕辞忧回以微笑,她才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是盛攸淮告诉你的?”燕颉之已经有答案了,看见燕辞忧瞬间有些紧张的神色微微一笑,“罢了,我确实是知道的。”
“因为你们的姥姥就是这样的人。”燕颉之拍拍燕弦春的肩,以示安抚,让她坐下听,“她察觉我有野心,告诉了我。”
“其实阿娘是希望我能登基的。但当我生下弦春后,我忽然意识到我要的不止这些,我要彻底掀翻这一切。”燕颉之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
姐妹俩双双点头。
燕辞忧是真的明白了,燕弦春则是习惯性回应,她还未把这些事情消化完,大脑处于混沌中,嗫嚅半天才道:“那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你来到这里……”
燕辞忧摇头:“没什么。我暂时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帮上忙,尚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