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委曲求全,拿到解药,救活母亲。”章栽月柔声似水,轻轻浅浅:
“之后无须你开口,我会帮你对付她,让她不知不觉间殒命,让她死不瞑目,看不到太子殿下登基那一日。”
“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意义。”
扶住姚令喜肩膀,章栽月语重心长:“小殿下,那么凶险的毒,必非常人所能有,可是伯母缠绵病榻多年,对她下手,没有意义,无意中沾染,更合情理。
皇后娘娘还指望你为太子殿下分忧,再怎么盛怒,她也得忍住,而非自乱阵脚,逼你反目成仇。我甚至以为,谢天贶,也并非是皇后娘娘派人刺杀。”
说话间,章栽月眼前,复现谢天贶临危现身,横扫国公府护卫,力敌姜法,救下姚令喜和苏木的画面。
南疆战场上的红罗刹,医武兼修,一枚银针,就让人头昏脑胀,实力毋庸置疑。
“若娘娘身边有那等高手,刺杀我便是,何须走你这一步棋。”
淡淡的,章栽月脸上浮现自嘲,姚令喜听言抬头,望进他凤眸。
男人的脸,清清楚楚,映照她瞳仁。
不动摇,绝不可能。
短短几句话,章栽月透露的信息太多了。
如果皇后是幕后黑手,他会帮她报复。
即便他怀疑四哥是致使母亲染/毒的元凶,却没中伤四哥,而是特意绕到此处,借刀剑表面清洁,实则自带杀人血腥而不知,用这种极其委婉的方式,跟她说明。
尤其他云淡风轻说出“太子殿下登基”几个字,真是霁月光风,坦荡如砥,似乎脱口言心,顺理成章。
他好像,没有不臣之心。姚令喜想起先前他说,曾安排臣僚上书,为太子分辩论理,即便圣上禁止他入宫陈情,他竟也自觉自愿,在为东宫分忧……
他清楚皇后忌惮他,想除掉他,却不记恨,也不挑拨离间,而是帮她一起分析。
至少姑母应该对她有所忌惮这一点,姚令喜此前未曾想过,现在听来,算是在理,毒害母亲,等于彻底断送姑侄情分,她绝不会再受姑母摆布,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拼个死活。
章栽月的分析,不无道理。
望着他,姚令喜万分迷茫,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好像自己多年来,都是个搞不清状况的傻子,蓄了许多力,却根本无用武之地。
她好像,有点看清楚他的脸,好看,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好看。
“ 章栽月 。”
姚令喜痴望,莫名其妙唤他的名字,就连男人听见之后,双手从肩膀移向后背,缓缓将她拥揽入怀,都没有抵抗。
这好像是第一次,真正意义地拥抱她。
小小人儿,拥在怀中,章栽月感到这一刻,自己踏踏实实拥有她的某一部分。
他的妻子,不抗拒他的触碰,也会眼神柔软,呢呢喃喃,唤他的名字。
虽然不清楚她的小脑瓜在想什么,转变得这么突然,但是他高兴,高兴得将她横抱,抱出军械库,众目睽睽之下,在两千多禁军弓弩手,和一众等候多时的禁军将领的偷偷注视中,走出金吾卫校场,抱她上马。
气氛,从未这样好。
打马回府,章栽月环着她,贴着她,自然而然安排后续:
“回去后,你安心守着母亲就好。父亲那边,我去说。”
父亲母亲,叫得顺口,语气也尽量轻松,章栽月舒展不开的眉,却十分担心毒性凶险,姚母会抗不过去,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倘若真有风木之悲,该如何安慰她。
他沉醉其中,满心满眼,都是姚令喜,却不知沉默多时的姚令喜,脑子忽忽悠悠,逐渐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神,蹦出一句:
“章栽月,这次算你帮我,但终究,四哥是被你引回来的,等四哥救活你的楠图,我们抽空算算帐。”
熟悉的生冷,重回姚令喜口中,就连她软软倚靠的身子,都忽然骨头是骨头,硌得人生疼,如同怀抱一柄裹绸的剑。
这么快,她又满脑子谢天贶,四哥四哥地叫唤了么。
章栽月不想听,也懒得反驳,双腿一夹,风声过耳,什么都听不清楚,姚令喜灌了一嘴冷气,也不再言语。
四哥无意中致使母亲中毒,这种说法,她暂时保留意见。
愿意掉头回府,是因为章栽月确实说服了她,凶手不大可能是皇后。
但是无论如何,她相信谢天贶。
没理由章栽月都知道的简单道理,却被四哥忽略,她不信,她必须回府,查查有无别的线索。
如果不是外面来人,那就是家里人。
这就难了。
姚令喜基本没在家里呆过,对侯府内外一无所知,匆匆赶回去,跳下马,也不管章栽月如何,先往大门飞蹿。
她心里急,跑得快,门口搬礼箱的下人却老老实实候着,唯见一老人,银发龙杖,慢慢吞吞,正在登阶。
“四小姐回来了!”
众人躬身相迎,护卫见她疑惑,当即解释:“此乃前太医院首座,裴旻,裴老先生,是特意前俩为老夫人看诊。”
“裴老先生?为母亲而来?”
姚令喜震惊不已。
裴旻的名号,可谓震耳欲聋。
当年八王乱局中,阴谋诡计不断,下毒害人的龌龊手段更是贯穿始终,但裴旻硬是带领太医署,严防死守,数次觉察危机,救活濒死的当今圣上。
这位,可是圣上御赐龙头杖,见了面,都要拉着手喊老伙计的大人物。
而姚令喜第一次听说他,还是八岁那年,有一日,谢天贶带她去河边打水漂,随口说起刚认识个老爷子,确有几分本事。
又说老爷子欣赏他天资,欲收他为徒,还想跟他一起游历天下,见识外头的大千世界。
那天阳光极好,姚令喜清楚记得 ,谢天贶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牙,嘿嘿地说:“他走路都费劲,我才没工夫伺候,就回绝了。”
后来陆续有几次,她又听谢天贶提起,老爷子贼心不死,竟然派人抓他,把他关黑屋子,逼他就范。
“我想着约了你今日摘莲蓬,就跳窗跑出来了!”
现在想来,谢天贶说那话时,剥了连芯,递过来两瓣嫩生生的莲子,手腕上乌青都没散。
四哥。
原来他那会儿,就已经不顾一切,选择来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