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一桩婚事,他们阖府都不甚愿意,无奈皇后一意孤行,非要联姻,他身为兄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女儿往火坑里跳。
在家里顾不好妻子,在外头,又护不住女儿,他是措颜无地,实在难以面对,所以才找借口,强行驱赶。
可是他这女婿。姚丛抱住姚令喜,看向章栽月,眼里的欣赏,止不住地往外冒,他是真没想到,女儿嫁了这么好的夫婿,对她如此用心。
心细如尘,决断如流,敢闯门,也低得下头,说话中听,进退得宜,这样的佳婿,打灯笼也找不着,却主动求娶女儿,在御前争说非她不娶。
好。
女儿交给他,我就放心了。姚丛转忧为喜,对于昨夜姚闻善回家所述,便深信不疑,家里的状况,也据实相告:“你娘她,不成了,丫头你正好送送她。”
“没事。”姚令喜现在也恢复理智,知道母亲装病想见她,只是装得太过头,赶忙安慰父亲:“或许娘是想阿喜,见到我就药到病除了。”
“是么。”姚丛神情落寞。
“是。阿爹您信我。娘她一定会好起来。”
姚令喜非常确定,四哥说阿娘装病,她老人家绝对安然无恙。
她相信谢天贶,如盲人信杖,殊不知章栽月,早从姚丛干枯的手指的甲缝里,看到残留血痂。
血痂依旧殷红,看来时间不久。
侯夫人,一定出事了。
章栽月神色越来越凝重,袖中手,逐渐攥紧。
姚丛却也没有反驳姚令喜的天真烂漫,心里想着,万一是呢,万一见到女儿,雍娘就好起来了呢。
慢慢摸索到姚令喜的手,他牵起来,轻轻拍:“走,去看看你娘。”
“嗯。”
姚令喜哭红的脸,热气腾腾,木雁在她怀里实在太重,她下意识向章栽月求助,但章栽月只是爱怜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礼雁,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姚令喜看他,他就瞥向一旁的外宅大管家。
管家按理没有资格收礼器,可章栽月意思明确,不容推诿,他立刻肃正衣冠,毕恭毕敬接过。
于是姚丛就牵着姚令喜,父女步履匆匆,走出几步,姚丛止步回头:“贤婿,你来。”
“是。”
章栽月颔首,踱步上前,姚令喜心里咯噔一下——父亲什么意思,这就认下章栽月了?可他是假的呀!
这可如何是好。她局促不安,已经骗了大哥哥,现在连父亲都骗,日后翻出来算,章栽月鬼影都找不见,不知道父兄会怎么收拾她。
不行,戏不能这么演,一会儿必须逮着空闲,让他自己跟父亲坦白认错,否则母亲说的话,我一句都不告诉他。
姚令喜打定主意,先随父亲去见母亲,母亲见到她,一定“不药而愈”,父亲也能彻底安心,到时候,再请四哥为父亲调理,一定能让他白首复青,长命百岁。
如是这般安排着,计划着,姚令喜几人匆匆往后院赶。
留下来的外宅大管家,与门外的徐姑姑和范敦,面面相觑。
虽然没按吉礼走,但是姚丛一声“贤婿”,几人都明明白白听见,泰山老爷认了女婿,他们自是无话可讲,大手一挥,外头的礼箱陆续抬进门。
徐姑姑怔愣半晌,本应跟随姚令喜一道的她,愣是脚下灌铅,没走得动道。
想起前夜姚令喜和谢天贶咬耳亲昵,她万分不明白,前后不过两三日,何以凶神恶煞的章栽月,竟会突然变脸,对殿下好起来?
老侯爷认下章大人,都亲口喊贤婿,领去后院瞧侯夫人了,定远侯谢公子又该怎么办?
徐姑姑不是姚令喜身边的老人,甚至都并非皇后万安宫里的人,乃是大婚前,皇后从宫里随意拣选的陪嫁。
她对姚令喜没感情也不了解,升迁成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涨了位分,多领些俸禄而已。可是大婚夜,新主子姚令喜如何不惜性命,庇护她们这些奴婢,她是看在眼里,也敬服得五体投地,一颗心服服帖帖,势要为主子尽心尽力。
现在的局面,显然不是主子所心喜。她看得出来,主子喜欢谢公子,身为女儿家,不论场合,不惧人言,时时刻刻往谢公子身上黏,与其说是宣誓主权,不如说是生怕谢公子顶不住压力,一遍一遍表明心迹。
可是现在怎么办,谢公子倒是留下了,主子却陷在章大人身侧,好似根本无法抽身。
望着一抬一抬箱子进门,她无奈地同范敦对视,想不出,也不敢想,后续会如何发展。
与此同时,姚令喜一行,走过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进到后院。
再往后,就是章栽月的禁地,他驻足,表示愿意在高墙外等待,然而姚丛微微沉吟,又唤:“贤婿,你来。”
这一唤,姚令喜如遭雷击——后院内宅,是家中女眷,母亲、大嫂嫂、几个小侄儿居所,还有她的闺房也在此间,别说章栽月不是真女婿,便当真是女婿,也没得随便进入的道理。
父亲大人这是怎么了?她满腹狐疑,不敢质问,只拿三角眼死盯章栽月——识相点,见好就收,别蹬鼻子上脸。
然而章栽月毕竟是章栽月,姚令喜他宠着护着,却不会照单全收,尽听她的,于是恭肃颔首,他沉稳应对:
“辱蒙错爱,小婿恭聆训示。”
“嗯。”
恭敬有礼,容止有度。姚丛十分满意,再次轻拍姚令喜手背,表示赞许。
旋即,他再次大踏步前往,穿廊过榭,往姚令喜母亲地院子行进。
一路上,除了冰雪压枝,风景没什么变化,是姚令喜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刚进院门,里面就传来压抑的啜泣,苦苦的药气弥散,一霎糊人眼鼻。
怎么回事?母亲不是装病吗?真给药吃,岂非把人活生生吃坏?!
她暗叫不好,松开姚丛的手,提裙往里跑,却不经意撞上一个侍婢,打翻她手中银盆。
一盆血水,兜头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