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同乘,车内气氛迥然。
生平第一次,无须请示皇后,姚令喜想回家就回家,梳妆,上车,牛蹄哒哒哒。
唯一令人不悦,是身边坐着章栽月。
姚令喜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叮嘱他不许乱说话。
他俩的婚事,前夜的乱斗,她和谢天贶的关系,一个字都不许漏。
心底里,她是要等谢天贶醒转,彻底养好身子,与他和谢朗商议之后,再决定是偷偷溜走,还是照先前的金蝉脱壳之法,抑或禀明父兄,正大光明在一起。
现在情况不明,稍有不慎,谢天贶就有性命之忧,她不敢贸然挑破与章栽月不睦,刺激皇后再下杀招,只能暂借章栽月的虎皮,争口喘息之气。
而章栽月,无论她说什么,就闲闲听,舒舒看,仅在姚令喜要他交出程山的尸体时,轻轻点头,表示应允。
能答应的,唯此一件。
姚令喜不知道他心思,听得牛车渐缓,再次严正申明:“我去拜见母亲,有关楠图的事,一定打听清楚。你老实待着,多吃茶,少说话,当哑巴最好。”
话音落时,车厢稳稳停住。
姚令喜还在等一个保证,章栽月却只是倚靠车厢,不置可否,忽然,帘外有人靠近——
“姑爷。”
范敦竟然直接唤章栽月:“一切都已按您的吩咐备妥。”
备妥?备什么了?姚令喜不明所以,揭开车帘,正想找茬——范敦你跟谁混的,给我说清楚啊你!却见外面人头攒动,礼箱连成长龙,为首赫然是一对木雁。
木雁长九寸,髹朱漆,背刻阴阳文,紧随其后,是一抬包成鳞甲纹,系五彩丝绦的龙凤粽。
雁传佳信,粽嗣延绵?
姚令喜当场傻眼:这是——回门礼?
瞠目结舌,她难以置信地看回章栽月:
“要不要搞这么大?”
姚令喜合不拢嘴:“归宁回门,依礼要跪宗祠,跪泰岳,一路跪进去,你章栽月,你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章栽月!
圣上都免了你御前跪礼,在宣政殿设有专席的大人物,跑来跪我家祠堂?你怎么想的啊?”
一骨碌没喘气,姚令喜一惊一乍,章栽月淡然含笑,以为她感动得热泪盈眶,然而眨个眼,姚令喜已经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灶神老爷,门神老爷,福德真神,各位列祖列宗,姓章的小子不懂事,冒认我姚氏新婿,诸位有怪莫怪,要怪全怪他,千万守好咱姚氏一族的风水,别给他糟蹋了去!”
一边祈请各路家神,姚令喜忍不住感慨连连:
为了找母亲问楠图的消息,章栽月真舍得下血本,戏做这么足,我陪他演戏其实不打紧,关键是有他这个阵仗打样,不知日后四哥怎么做,才能盖过他风头……
想到心上人,她神思又飞回谢天贶床前,合十的手指头戳到下巴,心里话全吐出来了都浑然不觉。
一听她又是嫌自己坏她家风水,又满脑子惦记谢天贶,还寻思把他领回家,章栽月气得要死,伸手捉她十指,谁料外头忽然高声:
“殿下,姑爷,吉时已到,可以落轿了。”
又是范敦!姑什么爷?找死是不是?!
范敦梅开二度,姚令喜恼羞成怒,直想把他拖上来,当场收拾一顿,章栽月发现她气呼呼,小脸蛋红扑扑,注意力终于又回到他身边,忍不住炫耀他干的好事:
“范卿收了为夫的家产,此事自然由他操办。”
“夫什么夫?”姚令喜皱起小眉头,“还没登场呢,这么爱唱戏,别当中书令,去勾栏里当个玉面郎君呗,谁稀罕你家产,你把我的范敦怎么了?”
骂完人,还能落回正事。章栽月哭笑不得:她脑子怎么这么好使。
一开始,只觉得她可爱,但是越品,他越觉得“我的范敦”听来刺耳,脸色也不好看了,起身率先下车,继而接上姚令喜,将她带入现实世界。
二人一露面,宣平侯府门口的六名护卫,差点没哭出来。
这么多年,打从四小姐还是个奶娃儿起,哪回不是哭哭啼啼冲回来,疯狂打砸一顿,二胡一样怪叫着跑走。
每每这时,侯夫人就会大病一场,连年累月的起不来身。
然后侯爷就阴沉沉一张脸,看谁谁不顺眼,逮谁谁挨收拾。
府里压抑得让人不敢喘气,大公子日日在衙署不回来,二公子躲到东都求清净,三公子……
三公子小时候还会在夫人床前嘤嘤嘤,抓着侯爷衣角嘤嘤嘤,追着谢公子嘤嘤嘤。
后来越来越阴鸷,不哭,反而总笑,就是笑容越来越可怖,从来笑意不达眼底。虽然他除了时不时加害谢公子,从不伤害别人,但下人们都害怕他回府,希望他专心政务,晚点回来,最好别回来。
十几年来,侯府下人最怕四小姐回府,因为每次旧的循环还没结束,她就又回来闹,侯府十数年如一日,发着不见天日的霉,所有人都夹起尾巴做人。
之后四小姐虽然渐渐年长,不再哭,但侯夫人还是会在四小姐离府后,一病不起。
原以为这循环永远不会结束,但是近来好消息真多啊。
四小姐,他们府里出来的金枝玉叶——宁国公主,嫁了帝国最有权势、才貌无匹的应国公章大人。
虽然新婚夜有点小意外,但是章大人第二天就把家产全数交给四小姐,还不惧人言,搬到公主府居住,不就等于昭告天下——此生只许四小姐一人,身家性命全都交托于她!
这一手,可是彻底绝了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做妾的念头,连日来,京城里羡慕嫉妒的千金贵女们,不知道哭死几多。
还有今日这归宁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