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抚养之恩。
所谓的躬亲抚养是假,扣在身边当联姻棋子,拿她笼络朝臣,才是皇后娘娘的真实意图。
所以才会有这场可笑至极的催逼圆房。
逼得一个鲜活小人,都没了生气。
这样的姚令喜,完全在意料之外。章栽月心目中的她,明媚活泼,惯会跳起来咬人,张牙舞爪骂人的样子,可爱至极。
他不喜欢别人欺负她,看她在自己怀里发抖,章栽月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痛。
小心翼翼,也不容抗拒,他将姚令喜的脑袋扣在胸口,让她将眼泪抹在自己身上,换给她一点温度。
这一刻,龙凤花烛在眸中摇曳,小小的火苗,恍惚中有种烙穿人心脏的滚烫,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感觉自己恍若身处平康那夜的火场,怀中再次抱着他的阿图。
一样的战栗,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泪光,一样的悲伤不堪言说。
原来姚令喜和阿图,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脆弱,一样地,没有逃脱隐秘但深入骨髓的折磨。
他已经错过了阿图,怎能对姚令喜见死不救。
更何况,姚令喜的悲惨境地,是他一手促成,逼她至此。
那末,就容臣僭越了。
失神的凤眸,重新凝聚华彩。章栽月紧了紧怀中小人,大步走向床榻。
雷厉风行的步伐,一声声踩在耳畔,姚令喜感觉有无常鬼催魂索命,要踩死她,碾碎她,拖她下万丈深渊。
紧闭双眼,缩成虾米,她下意识攥紧章栽月衣襟,贴紧他身子——
就这样紧紧挂在他身上,是否可以稍稍拖延被放上床的时间?
她的四哥生死未卜,她却被逼和仇人同寝,世间事,何以残忍到这种地步,她心如刀绞,恨不得昨夜自己就死了!
可是咬碎牙齿,掌心湿透,直到她因屏住呼吸太久而头疼,章栽月都没有丝毫动作。
没有把她扔床榻,没有碰她,解她的衣衫。
狗男人,难道还嫌羞辱不够,要我当众取悦他吗?
头疼难忍,姚令喜越等越害怕,可章栽月就是毫无动静,她以为自己瞎了盲了,已经感觉不到周遭,身后却极其诡异,传来“嘶嘶嘶”的抽气声。
发生什么事了?
这种感觉,将死未死,比死更可怕,她颤抖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赫然是鲜血连连。
她目瞪口呆,啮指望向章栽月。
章栽月的脸,牢牢把持她视线。
男人面如傅粉,眉眼如画,漂亮得令人发指,可他表情生冷,好像是由一块临风傲骨雕琢而来,独立于萧瑟深秋,狭长凤眸锋芒毕露,目光森然,凝固在他右手。
这表情,阴沉沉有怒意暗涌,像是恨透了谁,又仿佛有无限怜悯。
姚令喜恍惚错愕,以为看到了大婚当夜的章栽月。
一丝不差,这与她和他对视的第一眼,一模一样。
当时,他也这样冷冰冰,好像能看透灵魂般地注视她,审判她,定她的罪。
此刻,这样的眼神,居然落在他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
姚令喜这才想起,她两度拿刀对峙,章栽月都是右手接刃,山奈还在他手背补过一刀,而他手上连包扎的痕迹都没有,就是一片残布,随便裹了几圈。
公主府不缺大夫,但是没人管他受伤,甚至,人人都想宰了他。
那是他咎由自取,活该。姚令喜想。
可是此刻,他挣破伤口,鲜血一滴滴,坠落到床上红枣莲子,然后缓缓滑落,浸透元帕,开出妖冶猩红的花。
一瞬间,姚令喜看明白他在做什么——
皇后娘娘要元帕,他给。
皇后娘娘要见血,他给。
当着宫人的面,毫不掩饰,明目张胆,他给。
可这让姚令喜怎么敢信?
她以为他会忍着恶心认了,否则他为什么要等在这儿?
他不来,谁能强迫?
可是他来了,还替她解围。
千真万确,他真就这么做了。
姚令喜难以置信,章栽月松开手,掉出血糊糊一团花生碎,那是他用来撕裂掌心伤的小小道具。
现在万事俱备,他指尖抚过染血元帕,连带里头的红枣莲子桂圆一道,转身砸到那老嬷嬷面前。
“回去禀报皇后娘娘,殿下身子抱恙,不宜圆房,臣有的是耐心,无须娘娘费神。”
染血的元帕扔到面前,当朝首辅居高临下,周身凛冽凝霜,只站那不动,就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压迫。
姚令喜大婚夜承受过的压力,实实在在,压到宫人们身上。
宫娥内官老嬷嬷,无不压低脑袋,屏息凝神。
可他们怕归怕,却仍是一丝不动,仿佛根须已经深入这寝殿地下,风吹不走,刀割不尽。
首辅是外朝的首辅,他们是后宫娘娘的人,任他管天管地,管不到自己头上。
对峙无声,寝殿内,只有红烛摇曳,香花展枝。
章栽月已经知道他们有多难缠,既然好说不好听,他也不浪费时间。
于是乎,他抱姚令喜坐下,唤一声:“姜法。”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来硬的了。
姚令喜和宫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殿门。
一时间,寝殿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声响,门扉纹丝不动,好似那个被唤名字的下人,根本不在声音范围内。
还好,没事。宫人们抚胸,默默松了口气。
可是陡然间,他们瞳孔大震——不知何时,眼前竟多出一个人,鬼魅无声,站在他们面前!
这样出场,未免过于骇人,姜法两手空空,威压拉满,一众宫人两股战战,死扛一句“我们是皇后娘娘的人,动我们,你也不好交代!”
而姚令喜震惊之下,思绪飞转,猛然相通昨夜,为何四哥藏身房梁,看她在人前脱衣受辱都不曾出手。
想必此人,当时就隐藏在暗中,四哥贸然出手,只会陷入被动。
果然,四哥行事,心有成算,他是特意等到无人之时,才下来与我共商脱身之计。
想到谢天贶,姚令喜一下子精神抖擞,眼里光亮复明。
她知道章栽月不轻易唤姜法,现在是被逼得无奈,只能动粗。
不过动粗并非上策,中书令暴打中宫宫人,传出去太逾矩犯禁。姚令喜默默摇头,灵机一动,凑到章栽月耳畔,献上一策。
章栽月闻言眼眸一亮——那个伶俐无比的小殿下,活过来了!
他太高兴,太骄傲,无限欢喜地将她搂紧,下巴抵着她额头,左手揉着她掌心,动作自然得如同老夫老妻,转而对姜法说道:
“你去万安宫走一遭,代我深谢皇后娘娘挂怀,同时转告娘娘,这些宫人聪明而又识大体,我和殿下都很喜欢,就留下来使唤了,请娘娘割爱。”
“是!”
姜法躬身,宫人们魂飞魄散!
喜欢?是召暗卫宰杀那种喜欢?
使唤?使唤去阴曹地府伺候阎王爷吗?
真扣下来了,绝对是一个死字!
“不不不!”
宫人慌忙起身,老嬷嬷捡起元帕,连滚带爬,口称“谢殿下和大人厚爱,老奴这就告退!”
“这就告退!”
“告退!”
转瞬之际,宫人作鸟兽散。
小小诡计得逞,章栽月和姚令喜相视一笑。
鬼机灵,主意真多,章栽月搂着她,又蹭又揉,简直爱不释手。
姚令喜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后娘娘的人落荒而逃,这么吃瘪,够娘娘喝上一壶了。
姜法一眼看出是姚令喜的主意,目光不禁柔软。
这主意好,能赶人,传出去也不怕朝臣指摘,皇后娘娘想反咬都不好意思。
他忍不住感叹:小殿下的聪慧,加上主子的权势,真是天作之合,只可惜……
可惜他递刀,主子下手,他们杀了小殿下换作“叔”的人,又对小殿下做过那些事,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过眼前的画面,真是赏心悦目。
两人默契十足,心情上好,姚令喜也还没反应过来他应该是个”死人”,姜法不打扰,隐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