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章栽月很快恢复镇定。
阿图身上,不只重伤垂危那么简单,传出去,一世清白尽毁。
正因如此,他才痛下决心,隐瞒她还在人世的消息,将她一家三口,俱刊载平康坊大火亡者名册。
为求稳妥,章栽月慎之又慎,刻意隐去姓名,托称远在千里之外的滁州刺史养女之名,派府中从未出门的家生子,将阿图送往虎守林医治。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考量,自认万无一失,将阿图身份瞒得密不透风,更何况他与阿图往来,素来是借巡视刊刻日书之名,于大庭广众之下相见,见面亦是抄书刻字,从未独处,怎会轻易被人联系起来?
不可能。
他行事缜密,绝无破绽,在外人眼中,阿图只是个饱读诗书、经营书坊、颇受赞誉的刻工,且已经死了,与他章栽月并无任何干系。
谢家主,在使诈。
定下心神,章栽月淡然一笑:“谢家主,何出此言。”
他不置可否,但谢朗细细想过,乃是确信无疑,一眼便看穿章栽月不敢认,应是怕姚令喜会对那女子不利。
真是愚不可及!
一国宰辅,竟是小人之心,难怪会被蒙蔽,对四丫头错下杀手。
谢朗顿生鄙夷,直言:“是与不是,草民冒昧陈词,请大人听了。那夜虎守林收入一女子,左腿胫骨,被利刃凿开——”
“伯父?”
姚令喜出声打断,面露惊讶。
她知道谢朗站出来说,必定有证据,但却不懂谢朗提姑娘家伤口做什么。
虽然章栽月乍然受惊的样子,让她舒坦,可是对素未谋面的姑娘,她有疑虑,却暂时没有恶意。
无论是不是那姑娘,章栽月最后都会坦白,主动交代出来,实在无须使这种手段刺激他,毫无意义,徒损谢朗阴德而已。
谢朗当然明白她的心思,捻着胡须,轻轻摇头,娓娓道来:
“丫头,我说的,可不是那女子的伤势,而是我那小兔崽子所独创,只有我虎守林几个内门弟子才会的,一种回春之术。”
听言,众人惊讶不已。
回春之术?断骨回春?怎会有如此诡异之疗法?
姜法更是直接驳斥:“故弄玄虚,无稽之谈!”
“小鼻子小眼睛,没见过世面!”山奈针锋相对,理直气壮地耍弄小刀:
“这一手,我尚未学会,但是道理却明白。
若病患伤重,失血过多,则血气溃散,药石不能周行经脉,神仙难救。
从前遇上这样的,只能等死,但是少主在南疆数载,钻研出断骨疗法。若气血难支,就剖开胫骨用药,药液可沿“足少阴肾经”上行至髓海,再借髓行药,使药气行于骨窍,通达全身,即有起死回生之效!”
“正是这个意思。”
谢朗接过话头,姚令喜、章栽月、太子,公主府众人的视线,尽皆投来,但他却冷然不语,让众人心头好似千头万绪,似乎抓住点什么,但又始终落不到实处。
姚令喜蛾眉深蹙,她想不通。
谢朗言下之意,是虎守林门人用此法救过那姑娘的命,可是然后呢?
与章栽月盯上我宣平侯府,对我下手,有何关系?
难道他看到虎守林弟子断那姑娘腿骨,错以为是在害她性命,企图报复虎守林。而后他不知在哪儿得知我和虎守林往来密切,欲铲除虎守林,就想先拔除我宣平侯府这个阻碍?
可是这也说不通。
既然是虎守林害那姑娘,章栽月绝不会再把人送去那边医治。而且四哥来时,他也十分友善,并不仇恨虎守林,反倒是对我宣平侯府,处心积虑,赶尽杀绝。
他所有的诡计,都是冲我,还有侯府来的。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姚令喜凝视章栽月,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可是章栽月,也一头雾水。
阿图亲口所言,害她那人,是自宣平侯府,为他家小姐而来,而且那人也自称侯府护卫。
宣平侯府的人,与虎守林断骨回春的秘技,有什么关系?
何以谢家主,会因为那道伤,就断定她是与我有关的阿图?
谢家主此言,无根无蒂,究竟意欲何为?
众人心里都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但无一人能参透其中关窍,所有人的眼睛,都紧巴巴望住谢朗,希望他尽快说清。
谢朗也不再拖泥带水,躬身朝章栽月揖手:“章大人有所不知,这一手秘技,除了我虎守林五名弟子,小人还传授给了宣平侯府、侯夫人的贴身护卫。”
“母亲大人的护卫?”
姚令喜当即想到外祖家来的陪嫁护卫,起身惊问:“程山叔?是程山叔吗?”
“嗯,正是他。”谢朗点点头:
“侯夫人诞下双胎后,长年缠绵病榻,一直是小人炼药,程山兄往来虎守林取药。为防万一,小人曾将这不外传的秘技,手把手教授与他。
我虎守林弟子从未对外使用过秘技,想必当时,正是程山兄及时出现,以此回春之法,断骨施药,救下那女子,否则以她的伤势,当场就该死绝,怎么可能活到虎守林。”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倒吸凉气,姚令喜震惊不已——“您是说程山叔救了章栽月的女人?”
“可是?”她狐疑地看向章栽月,“可是你为什么恩将仇——”
质问到半截,姚令喜猛然意识到——难道狗男人撞上程山叔施救,误以为程山叔在害那女子?
而程山叔没有解释,章栽月又对姚氏一族拔刀相向,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
“章!栽!月!”
一声怒吼,姚令喜双目赤红,爬上桌,抓刀捅去——
“你杀了他!你杀了程山叔!你这个蠢上天的畜生!”
刀尖直冲咽喉,姜法护主,白术商陆闻风而动,双方立刻战成一团!
范敦等人尚在外围,两边开打,立时被逼出殿外,近处只谢朗、太子和山奈。
眼睁睁看姚令喜跪过滚茶,手脚并用,碾碎瓷片,拖着山奈摆放的刀针,鬼一样蹿到章栽月面前,太子和山奈震撼到无以复加,足下灌铅,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