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嗒。
嗒。
谢天贶耳廓微动。
在章栽月气定神闲的脚步里,他捕捉到另一簇锋锐凌厉的声响,正疾速接近。
有人跟过来了,比他预想的要快。
事不宜迟,他掏出瓷瓶,倾一指粉末,对准姚令喜鼻孔,吹了进去。
霎时间,一股辛辣冰魄直冲天灵盖,姚令喜“哈嚏”冲天,差点没给脑袋甩掉,瞬间清醒过来。
“四哥?”
一眼看到谢天贶,她喜不自胜,咧嘴还没笑开,不料先被瞪了个激灵。
咦呃。
四哥凶巴巴的,吓死人了!
该不会真把他害死了,现在是阴曹地府相会吧?
不过阴曹地府有什么不好?她脑瓜子一转,刚想撒个娇说——这下没什么能阻碍我们在一起了,你必须从了我。
结果身子轻飘飘起落,谢天贶的脸消失不见,陪嫁徐姑姑的脸映入眼帘,然后视域里挤满她的陪嫁侍婢,吱吱喳喳,吵得她脑袋疼——
“殿下!”
“殿下!”
“殿下您终于醒了!”
“有没有哪里痛?”
众星拱月的正中,徐姑姑抱着姚令喜,眼前浮现她被人吊起来欺凌的场景,鼻子酸涩腮帮发紧,泪水在眼眶打转,怎么都想不通。
她们家殿下金枝玉叶,剔透玲珑,皇上皇后、太子殿下,哪个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般,十几年如一日地宠着疼着,视她如珠如宝。
她们这些陪嫁,哪个不是欢天喜地,以为殿下嫁得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郎君,婚后是数不尽的安乐完满,尽善而又尽美。
天可怜见,殿下深居禁宫,从未行差踏错,怎么会被人算计到这种程度?大婚当夜,几乎叫人欺负死了。
伤得这样重,要靠喝人血活命,徐姑姑难受得揪心扒肝,实在很想问问——殿下您有没有哪处不痛,如何才能避开痛处,把您抱舒坦?
可是几度张嘴,她笨嘴拙舌说不出话,只能僵硬着两条手臂,哆哆嗦嗦不敢动,生怕弄疼姚令喜,将她抖散抖碎了。
抬起头,她四处搜索谢天贶,想千恩万谢给他磕头,再叩问尊驾从何处来,与殿下是什么因缘,然后请教该怎么照顾殿下,人血还要不要喝?
然而始料未及,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那个颀长身影,谢天贶和苏木已经抱着丹歌退走,似乎要弃她们于不顾了。
怎么回事?
事情还未了结,怎么就走了呢?
心里一急,她引颈去望,众侍婢也随之看去,一见二人走开,急匆匆追去——
“恩公快回来!”
“哪有这时候走人的?”
惊呼和疾奔都太过真切,姚令喜在闹麻麻的侍婢围绕中,疼痛逐渐从脑子蔓延全身,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大家都没死。
当是四哥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可他凶我做什么?
姚令喜面无人色,莫名地心虚,但谢天贶回归,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底气,清清嗓子,她很想安抚众人放心。
放心好了,四哥他舍不得走。他只是不方便和章栽月照面,稍稍回避一下,不会不管我们。
不过就这么离去,真的没问题吗?苏木怀抱丹歌,踌躇不定,欲言又止。
自家少主对四小姐情根深种,他最是了然,现下冷不丁说走,苏木不用想都知道:少主舍得松手,必定是有万全之策,四小姐绝对会安然无恙,无须他操心挂怀。
可是辛辛苦苦把事情安排好了却什么不交代,转身一走了之,看着就跟撒手不管似的,万一四小姐误会,甚至伤心,又该如何是好?
她现在这么惨,就不能张张嘴,温言细语安慰人家一下?
“少主?”
他忍不住发问,想为姚令喜讨个体贴,但谢天贶眸光幽深,充耳不闻,注意力似乎尽在别处,而后又突然开口——
“走了。”
一声拧眉催促,苏木明白多说无益,咂咂嘴,心道好嘛,走就走,左右四小姐生气也不会冲我来,难受后悔心疼的人也不是我!
可是刚提脚,他又恍然忆起,自己好像带了个小丫头一块来。
唔,人呢?
四下张望,没找见人,他只能猜测丫头被章栽月抓去了。
抓便抓吧。苏木并不忧心,只要小丫头自报家门,没人会为难虎守林弟子,他索性先放下不管,晚些再派人来赎人。
只是这一停一动,想走的意图暴露无遗,姜法顿时眸光大盛,甩袍一步踏出,渴望同谢天贶再战一场,然而章栽月却淡定竖掌,一声不紧不慢的“退下”,威仪具足,姜法只得收敛亢奋,无奈退回他身侧。
对方是谢天贶,阿图的命握在他手心,章栽月无意冒犯。
当然,他也完全不担心谢天贶会为了姚令喜与他过不去。
想当初,谢天贶可是当着皇上皇后、还有姚令喜父兄的面,宁可舍弃五年军功,放弃唾手可得的爵位,情愿抗旨获罪,都不肯迎娶姚令喜。
一句“小人闲云野鹤,难受拘束,又出身卑鄙,不通朝政,至于侯门贵女,更是无福身受。”,活生生把姚令喜父亲气得吐血,皇后娘娘颜面扫地,皇上更是龙颜震怒,当庭下令杖杀。
章栽月作为草拟赐婚诏书的宣旨官,从头看到尾,真真是汗流浃背,因为他爱惜谢天贶这文武双全,军功卓著的天纵之才,对于谢天贶日后在朝中的位置,他早有安排,甚至连定远侯的封号都是他亲自拟定。
虽说违逆圣意该死,可那股子傲气更令他折服,故而闹到最后,章栽月不惧引火烧身,以首辅身份出头作保,极力求情,才救下谢天贶一条小命。
彼时他还疑惑谢天贶何以那般厌恶姚令喜,宁死都不肯娶,如今想来,姚氏贱人的阴狠歹毒,兴许谢天贶比任何人都清楚。
至于方才救她一命,想必是谢天贶替虎守林感念姚氏一点扶持之恩。章栽月心如明镜,虎守林毕竟受姚氏恩惠不少,面子上总要帮一帮,以免遭人戳脊梁骨。
不过,可一不可二,谢天贶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分寸。
于是远远地,章栽月望住谢天贶,十分热情地打招呼——
“定远侯,一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冰雪寒夜里,琅玉温声坠地,谢天贶驻足微怔,没想到一面之缘竟然会被认出来,脸色顿时难看得要裂开,继而满庭皆惊。
定远侯?什么定远侯?
众人引颈侧目,议论纷纷,就连苏木都目瞪狗呆,不知道自家少主何时谋得侯爵之位,既有爵位傍身,又何故秘而不宣,何故迟迟不上门提亲,迎娶四小姐?
更为躁动不安的,当数章栽月的护卫仆人,突然杀出来一个厉害的侯爵相帮姚令喜,公子还主动示好,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直叫他们摸不着头脑。
而姚令喜这头,侍婢们眼目交接,暗暗窃喜,当即不觉得谢天贶是要跑路了。
跑什么跑?根本不用跑。定远侯武艺超群,医术精妙,年纪轻轻就是个体面尊贵的侯爵,对上章栽月根本毫不逊色!
不不不,何止不逊色?侍婢们摇头修正:主动示好,低人一头的,分明就是章栽月,咱家侯爷,可是冷若冰霜,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靠山!绝对的靠山!
须臾之间,谢天贶的背影变得拔地参天,伟若泰山,侍婢们回想起刚才谢天贶临危救场,紧张殿下紧张得要死的样子,一下子抓到门道,齐刷刷看回姚令喜,眼神噼里啪啦,精光四溢,就差直接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