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南国与西国交战,垣帝率领段家军御驾亲征,此役势如破竹,打得南氏缩回了江东。战后,段家的小女儿段斟入宫为妃,深得垣帝宠爱,段氏一族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位。盛极必衰,两年后段家长子领十万精兵援北抗南,整支队伍在半途离奇消失,段铮自然也不知所踪。段家家主闻讯旧疾复发,卧病不起。
后北国兵败,一个东北边境的小吏携着一封密信来到西都,公然在大街上宣称段氏通敌叛国,与南国暗通款曲,援北的十万军士被段铮打散引到险地围困火攻,活活烧死。此人散播如此耸人听闻、匪夷所思的言论,立马被禁军捉拿,随之被呈到朝堂上的还有段氏与南国君主的来往信函,并且此人还称知道部分将士的埋骨之地。很快他的话就得到了验证,西都掀起轩然大波,本就将行就木的段家家主在一片唏嘘咒骂声中含恨而终。一时风光无几的段氏在群情激愤中被彻底清算,直接灭族,以慰十万将士的阴灵,只剩下一个有孕而幸免的段妃在冷宫凋零。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惨案中,也不是全无怀疑其中蹊跷的人士,不过在激愤的洪潮中泛不起一丁点涟漪,甚至有那么几个被浪潮卷入,湮灭无存。
夏梧就是最令人唏嘘的一位,他与段氏谈不上交好,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瓜葛,所有人都劝他不要掺和其中,而他义无反顾逆流勇进,最初只不过回答卓竞的那句“我信”。
那一年,卓竞十三,夏梧也不过廿四。
卓竞是簪缨世胄,父亲是德高望重的言官卓鉴,卓竞却从能下地开始就跟着段家小子混。段铮随父驻边,卓竞竟然藏在车架中跟着段铮,路行一半才被发现。此时卓家乱成一锅粥,段铮送回去的只有一封信,人已经被段铮收编带到了边陲。有此灵机,卓竞行兵布阵的天赋得以展现,自此不恋钟灵毓秀的西都,一心守在西风漫卷的关隘。
卓竞为追寻段铮踪迹,深入南北交战中心,北国败退,卓竞孤身摸到敌军腹地,趁南军酒酣耳热、军纪松散之际,割了首将脑袋,溜之大吉。不幸的是,卓竞离开时惊动了哨兵,混乱之中肩胛被一箭射穿,幸运的是,卓竞最终从万军之中逃出生天,狠狠羞辱了对面一把。
尔后,卓竞被卓家绑回了西都养伤。那小吏被扣押离去时,卓竞本没当回事,还吸着面条和对面拼桌的夏梧说:“我段哥哥可是抗击南国的大英雄,造谣也不掂量掂量可信度。如果我和段哥哥里面有个人叛国,那一定是我,你信不信?”
夏梧忙不迭捂住这张没个把门的嘴,“我信。”
然后两人才相识。
抄家斩首,已成定论,夏卓两人的力量简直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卓竞顾不上伤口恶化,又悄悄离家,他收到消息,南国的太子,也就是证明段氏叛国信函的重要署名人就在西南交界扎营。
而自从夏梧表明自己的立场,为数不多的交好同僚也为了明哲保身,与他形同陌路。幸而还有零星的人手志愿听他差遣,深入东北不毛之地追寻线索。夏梧认为这场疾风骤雨排山倒海,来势汹汹无法抗拒,风雨的中心必然还是西都,为今之计,首先引蛇出洞。
这个诱饵便是自己。
卓竞再次从边境回来之后,卓家除了夏梧,一律不见客,愈是神秘,愈是引人探究。没探究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等来了卓竞身死的消息。
半年后,夏梧也与世长辞。
一年后,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段氏一案翻不出一点风浪,逐渐淡忘之时,圣上突然从声色犬马中苏醒,要立冷宫的段妃为后,并且抛出一箩筐的人证、物证,真正出卖十万将士、用西国情报换取利益的贼子另有其人。段氏忠良,代代为西国肝脑涂地,通敌一说,实属倒打一耙。
西容真把重点都写下了下来,纸上新鲜的墨痕有两处被晕染开来。
西容真反复看了几遍,问:“你认为父皇为段氏平反的证据是夏梧提供的?其中还有卓竞的力量。”
“不仅如此,圣上为段氏平反的证据虽然看似丰富,但最后都没有指向罪魁祸首,拉下水的只是个无名小卒。”万伊道,“那个时候,恐怕时机并未成熟,圣上也只是豪赌了一把。”
“是为了……母后和我。”
“我接手的时候,只确认了胡乾,剩下的也只是几个怀疑对象。说来惭愧,若不是陪都旧案,若不是那个神秘人提供的线索,联手陷害段氏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到现在也没有确认下来。”万伊道。
“胡乾……神秘人……”西容真又将这两个词添在了纸上。
“前日是工部尚书,昨日算路家家主,那今夜千机阁索命的对象莫非是胡乾胡大人?可是胡判已经回了胡府重新部署守卫,今夜动作不会怕失手吗?”
万伊歪头,“胡乾不在千机阁的名单上。”
西容真大骇,“方才不是你亲口所言,胡乾是联手陷害段氏的一员。”
“这是圣上的意思。”
西容真更惊讶:“这是要他不得好死啊。”
“没错。”
翌日早朝,路漫亲自启奏自家独子路嵩、李家小女和刑部尚书先后在家中遇害,现场都留下了印下血掌的信纸,上面有千机阁的标识。路嵩是被刺穿心脏而死,李氏被吊缢而死,尚书则是后脑被钉入铁钉而亡。其中尚书的家眷在宵禁时出逃,被巡城的铁卫抓获,心有疑鬼,将尚书多年来所犯的罪行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