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此将才,西国之幸。”
西容真心想,他从前以为父皇无为,近来才陆续知晓父皇在慢慢修复这座被蛀空的华厦,父皇要留给他的是安居之所,不是将倾危楼。
雨越下越大,隔着雨幕,一青一红两个颀长人影站在路府门口,看上去相谈甚欢。
路漫欢欣下了地,呼唤道:“嵩儿。”
“爹,您回来了。”红色人影抢先迎上去,路漫仿佛有万千句话被噎了回去,蓦然僵住。
西容真这才从雨中穿过来,看清这个红衣人。这人飒爽一笑,彬彬揖拜,“拜见殿下。这位是高副将。”
青衣人眉边有道浅色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眼角,颇显冷峻。
“末将高歌,参加殿下,见过路大人。”
“都是自家人,不必行礼。”西容真拉起两人的手,对着红衣人道,“三皇……”
红衣人道:“殿下可是在找阿德,他染了天花,正隔离休养,见不了人。殿下也无需挂怀,阿德已过了凶险期,正在恢复,不日痊愈。”
“这……”西容真颇为窘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踌躇道,“是我久未问安三皇姐……竟不知三皇姐遭了这种罪。”
“殿下的心意,阿德都明白的。”
本是准备的晚宴,不想这高歌早到了半日。晚宴前,西容真终于得空与万伊独处。雨水未歇,两人坐在廊下赏愈浇愈燃的榴花。
万伊:“阿真今日多次盯着那路嵩失神。”
西容真噗嗤笑道:“你不要多想。”
万伊依旧絮絮道:“早有耳闻路府公子文质彬彬、风流蕴藉……”
西容真冲他眨眨眼,“你难道不觉得,他和我有几分相似?”
万伊一愣,从醋海浮起来,干咳两声,“他是容德公主?”
“正是。”西容真曲指撑起下颌,“这里就只有高歌与你不识得三皇姐,我想不通他为何要假扮路嵩。冒用他人身份不是你常用的手段,心里可有了一二?总不至于是路嵩已经死了罢。”
要死的人不是路嵩,西容真虽是戏言,万伊却心口一突,容德公主这一出莫不是为了保护路家而行的针对千机阁的计划?
“许是家事,难断。”
路漫关在书房一整日,夜宴开席才姗姗而来。西容真见他面色阴郁,关心了两句,路漫说道是湿热而起的膝痛。
高歌说他家乡有专治膝痛的膏药,虽无法根治,但缓解疼痛效佳,改日送上。西容德——也就是现认领路嵩身份的红衣人——连忙唤下人近身询问,是不是老爷又没按医嘱吃药休养。下人唯恐怪罪,道,前些日子老爷外出劳顿,近几日又忙于事务,今又阴雨绵绵,才引起旧疾发作。
路漫挥手遣退多嘴的下人,西容德又关心了几句才作罢。
菜色缤纷,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高歌道:“这桌子菜都是梧山特色。”
路漫半晌后才回道:“原是听说高……副将是梧山人,副将从戎数年,想必久未吃上家乡菜。”
西容德说:“梧山啊……离西都甚远,邻接炎国,是炎国母河赤水的发源地,想必风物不俗。”
高歌道:“穷乡僻壤罢了。”
西容真说起,“齐修远齐大人不正是出身梧山,不知高副将是否识得。”
“齐大人隔年会回乡一次,只听乡间人说起过,不曾见过。”本以为高歌对此话题不感兴趣,谁知他眉梢一挑,“除了齐大人,梧山还有个做过刑部侍郎的夏梧,两位同期入仕,又受圣上器重,至今是我们梧山的楷模与佳话。可惜自古英雄气短,夏大人命薄早逝。”
西容真捕捉到一丝非同寻常的意味,英雄气短,小人气长。这莫非是在内涵齐修远?
路漫脸色不太好看起来,西容德岔开了话题,“天妒英才可叹息,梧山出了一个夏大人从文为西国奉献一生,又出了一个高副将从戎报效,一方水土养一方良才,真真的人杰地灵,叫人心生向往,不知何时有机会前去沾沾气运。”
这个晚宴吃得极为不痛快,宴后西容真婉拒了路漫的留宿邀请,不等雨停返回东宫。
西容真沐浴之时肚腹就开始叫唤,偏生万伊又不见人影,怏怏披衣倒上床,辗转又难眠。
不多时,西容真闻到香味,翻身坐起,万伊端着一盅肉羹过来。
西容真食指大动,“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今日阿真都没动几下筷子。”万伊打趣道,“看来是高副将不够下饭。”
“他分明有话要讲,偏偏只挑个兴。”
西容真举了一勺喂到万伊嘴边,万伊不动,西容真舔了舔唇角,道:“不要浪费。”
万伊被西容真喂了半盅的肉羹,最后把灯下泛着旖旎水光的嫩肉也吃了。
西容真呼吸急促,万伊拭了拭西容真红润的唇瓣,道:“这个高歌不简单。”
西容真赞同,忖思后又道,“他毕竟是父皇提拔的人。”
“阿真不知那夏梧为何英年早逝。”万伊轻叹。
“为何突然欲言又止,此人我并未听闻,想必是在我记事前就离世了的……”
西容真心里咯噔一响,夏梧之死恐怕与段家有关。
万伊犹豫之下,还是坦白,“他是当年朝中唯一一个为段氏奔走的官员,他是因疾去世,然疾因段氏灭族之灾而起。”
“我……”
“阿真不必愧疚,夏梧这般清流,逢冤必申。他求的是世间清明,有人在他眼前枉死,他决不会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