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先生游历多年,神子也愈渐长大,神子路过的地方总是风调雨顺,收获了一批追随之人。但这群追随之人中隐藏了引诱信徒堕落的狱鬼,狱鬼好与心思纯粹之人为伍、以蛊惑虐杀经不起诱惑心生邪念的恶徒为乐,手段极其残忍。就因为狱鬼藏在神子身侧,神子出现的地方就有狱鬼的踪迹,神子就是狱鬼的传言甚嚣尘上。
“而神子终于到了十二岁,他告诉先生他已经功德圆满,随时会魂归九天。可是他挂念世间受苦受难的信徒,并且狱鬼还在祸乱人世,他放心不下。神子捉住了狱鬼,神子认为既然狱鬼好与圣洁之人为伍,就说明他还有教化的可能,于是神子决定把狱鬼留在身侧,以身饲鬼。
“狱鬼非但没有转变,反而被神子滋养得愈发强大,暴动的民众将矛头指向神子,追随之人也几欲动摇,只有先生坚决拥护神子。神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善心酿成了恶果,只身收服狱鬼,不想神子已不是狱鬼的敌手。
“最后神子引火自焚,与狱鬼同归于尽。追随之人为了纪念神子,要为他修塑一座金身。就在这时候,先生站出来说神子没有神魂俱灭,只是功德圆满重回九霄。但每十二年会诞生一位拥有神祇血脉,适合神子附身的灵体,他会随时降临为他的信徒指点迷津。
“最后创立十方教的先生在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神子替身之后,也羽化成神,成为了十方教的创教神。”
“这就是十方教的传教故事。”方汝饮了一杯茶润喉,继续道,“这却不是完整的故事。我自幼接受十方教的教化,最初也觉得十方教是个邪教,不过诓骗无知之人,实在荒谬。直到我在神殿的书库里找了十方教的教历,里面记载着十方教的变迁。”
“有一点我很好奇。”西容真疑问,“方兄目盲究竟是何时起?如果是在断文识字之前,十方教的书籍难道还有盲文?方兄如何阅读的书籍?”
方汝淡然道:“是神使念给我听的。”
“神使也算是有心了。”
方汝含笑道:“若不是神使,我怕是无法从心里认同我十方教。那本尘封的十方教教历中记载的传教故事却还有个尾巴。
“多年之后,先生再次路过那棵神子诞生的树下,他又遇见了当年托付神子的女神。女神告诉他,其实先生从第一次到这棵树下,先生的人生就延展出无数岔口,先生已经重复过很多回这段人生,虽然每条路都有些微的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因为先生心性纯良,所以无论遭受了什么磨难,始终不负初心,方得善终。其实神子、狱鬼都是先生身体的一部分,就是先生自己。一个空灵悠远的声音点醒先生,这个世界本有神灵,但女神、神子、狱鬼全都是不存在的,只是先生的臆想而已。真正的神祇只为先生创造了这个纷繁的世界,先生就是自己的神祇,他的人生只由自己书写。这段后续不知为何原因被抹去了。”
“阿真公子,十方教的初衷只是帮助饱受苦难而迷惘的世人坚定摇摆的内心,避免他们误入歧途。真正拯救他们的是他们本就纯粹而不自信的心性。我教做的就是以神之名,点燃世人心中那盏照亮自我的明灯。其实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明,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作为信仰鞭策自己。”
“所以你并不信神么?”
“这世间或许有神,但能解救世人的却是他们本身,而不是寄托于神明身上。我教推崇坚守本心,神祇有眼终赐善果,而不是不劳而获。”
“可是自我听闻十方教三字开始,我看到的只有勾心斗角、伤天害理的权势之争,却没目睹方兄所言的初衷。”西容真哂笑道,“如今的十方教乌烟瘴气,只怕方兄口中的初衷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所以才会有我方家的灭门之祸,殿下也才会前来见我。”
“你叫我什么?”西容真讶异于方好的称呼。
方汝弯了弯唇角,“殿下,我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是不会随随便便与一个来历不明之人浪费时间。”
西容真并没有想出来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这也是神使告知你的?他难道还会卜测他人的身份么?”
“推测出殿下的身份算不得什么神通。阁主虽然杀了欲图加害小妹的……”方汝戚戚然噤声,须臾才继续道,“神使派出的亲信在收到小妹蹈火的消息后,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被处理过的十方教教众的尸体。那个人不出意外就是使者的人,他出现在彼处的意图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而神使的亲信在那人身上找到了十方教传紧急递情报的密语,密语中提到了‘狱鬼’和‘锦衣卿’的关键情报。因为圣上年初亲临过,陪都的百姓都见识过锦衣卿的威风。所以尔后神使亲信在巷尾发现了一匹受惊落单的马后,很快确认了密语的提示。”
方汝顿了一顿,“不过,殿下,我们能揣测的,别人也能猜测到,现下你的踪迹已经不止暴露于神使面前了。在神使亲信发现马匹之后,又有两个人循着踪迹觅来,神使亲信只能遁身于暗处观察了。据亲信回报,照那两人的装备制式推测,他们八成是朝廷的人。
“亲信很快勘探到阁主两位下榻的客栈,连夜回禀了神使。神使为我分析,小妹和死去的教众应该是阁主所为。既然锦衣卿的马出现在尸体附近,而密语里的锦衣卿应当与阁主有关联。可众所周知,锦衣卿和千机阁非但道不同不相为盟,甚至可以用水火不相容来形容。一个荒缪的雏形在我们心中萌生。殿下回想一下今日神使在神殿试探过两位什么。”
西容真呼吸一窒,随后笑道:“原来如此。”
“如果阁主身边的人是锦衣卿,而那个人名字里又带个真字,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个人极有可能还是刚到陪都督案的太子殿下。但殿下是万万不可能与千机阁为伍的。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亲身参与了楠竹谷杀人案,却从千机阁手下死里逃生。外面的传言我也有所了解,但单凭钟原一个人,恐怕是不能掌控全局的。而以我对辛可铎秉性的了解,他向来对钟原嗤之以鼻,在楠竹谷行为低调,直至被害都没有怀疑钟原,没与钟原起过争端,很不寻常。
“但辛可铎被狸猫换太子就不一样了。外人了解到的信息都是某些人有意宣扬的,不影响案情的细节都被隐去,比如殿下和辛可铎――也就是阁主。殿下既然是阁主的猎物,能从楠竹谷毫发无损出来,想必不止是殿下的实力,阁主放了不少水吧。
“或许是因为殿下与阁主一见钟情,再加上阁主有意隐瞒殿下自己的立场,临阵倒戈。殿下有心拉拢千机阁,阁主同样为自己留条投效朝廷的后路,或者只是单纯觊觎殿下,两人一拍即合。所以有了今日神使在神殿的试探。殿下难道对阁主用情颇深?竟然对阁主抱有希冀吗?”
西容真笃定道:“我信他不会背叛我。”
“有一事我不想瞒着殿下。”方汝道,“神使在你和阁主身上嗅到一股极淡的不同寻常的香气。正巧神使也碰巧对这味药料略知一二。殿下,你知道这味药料有何功效吗?”
“我知道。”西容真道,“这味药料叫眠寐,会使长期熏用之人对身侧之人产生近乎爱欲的依赖。”
师父曾经给过他一本本门派独传的药理书,里面记载了这味先辈调制的药料。万伊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在万伊提起过香料之事后,翻查过书籍后早就得知了真相,只是不在意。既然能助眠,他早就心悦于万伊,他更依赖万伊一点并无不妥。
方汝疑惑道:“殿下的谋略倒叫人猜不透了。难道殿下不在乎?或许殿下能清醒抑制药料的作用?还是为了取信于阁主故意不戳破?”
“不,不是谋略,是信任。”西容真面覆绯霞,可惜方汝看不见,“我是真的心悦于他。”
方汝似乎被震惊得呆滞了,过了半晌才有反应,“……难以置信,殿下,方某真心敬佩于你的爱憎分明。”
“你与神使难道不是如此?”西容真道,“不过神使似乎参与了方家灭门案,还与万伊交易迫害了钟夫人,方兄作何想?”
“殿下你应该知情的。千机阁在楠竹谷没能刺杀了殿下,还未能取信于墉亲王。墉亲王联合十方教使者给了阁主另一个机会,就是为我教的使者将方家人斩草除根。而神使只是使者与阁主的沟通人而已,原来神使还打算通过阁主找出使者的真身,但在神使知道殿下的存在后改变了主意。”方汝忧心忡忡道,“殿下,你此时的处境可谓前有墉亲王与十方教使者之狼狈,后有千机阁之狼,更有朝廷重臣之虎。狼狈已为奸,而殿下究竟是与狼共舞,还是与虎谋皮,都需慎重。”
“所以方兄有何良策?”西容真从善如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