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宝座收拢了图丹嘉措的真身后,似枫叶旋转下坠,轻轻落在大殿正中央。
竹昭昭凑近一看,莲台宝座外流光溢彩,五彩斑斓的白,而内里则有一人盘坐的虚影。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周唯锦从偏殿走出来,眼中哀切,喃喃低语,不紧不慢地走向莲台宝座。
路过竹昭昭身边时,她仔细一听,问:“阿锦,你在说什么?”
周唯锦抚摸着莲瓣,转头哀哀地看了竹昭昭一眼:“昭姐姐,它说它要救他,要渡他成佛……”
雪莲要渡图丹大师成佛?
从来都是佛渡众生,没想到雪莲却想当渡佛的那一个。
在场所有人都窃窃私语:
“活佛啦动了凡心,起了凡情,还能成佛吗?”
沉默的努尔第巴终于站出来:
“各位信众退下吧,活佛啦在涅槃。”
先前将矛头指向图丹嘉措的努尔第巴,这时竟然主动站出来维护图丹。
努尔第巴在昆仑雪域的威望极高,仅次于图丹嘉措,他一开口,殿中的人都不说话了,纷纷退下。
片刻,布拉伊宫空的只剩下努尔第巴、竹昭昭一行人,还有一副棺材。
竹昭昭不知道努尔第巴又在盘算什么,鉴于他之前的行为,她很不好气地问:
“现在想起来假惺惺了?”
努尔第巴背手负身站在莲台前:
“你们这群愚蠢的外乡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敬畏。”
嘿,我这暴脾气!
竹昭昭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给他两比兜,却被夷无路拉住胳膊拦住了:“别冲动,看他怎么说。”
夷无路提着鞭子走到棺材旁,看着棺中被冰块封住全身的尸身,他刚才就是躺在这冰块之上:
“第巴大人好大个敬畏之心,竟想借活佛现世之血,来换个活佛前世。”
“这不是亵渎神佛是什么?”
努尔第巴眉头紧皱,眼神锐利起来,愤然转身:
“若不是图丹嘉措忘了神佛的责任,犯了恪善教的戒,我也不会这么做!”
一旁的竹昭昭觉得好笑,双手抱臂,笑问:“是吗?就因为一朵具有佛性的雪莲?”
“你怎知图丹大师就是犯了色戒?雪莲精通佛法道义,和图丹大师于佛道上志同道合有何不可?”
“大爱无疆,大爱无形你怎知图丹大师对雪莲的爱是男女之爱,而不是众生之爱,挚友之爱?”
竹昭昭接连质问,她也不知道图丹大师与雪莲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她肯定这一人一莲间的情感远超色欲情爱。
努尔第巴沉默了,他知道,他一直知道,但他就是不能接受。
竹昭昭口吻随意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你就是放不下你的师父,四世达勒。”
“你觉得只有你的师父才配做昆仑雪域真正的神佛,即便是他的转世灵童——五世达勒也没有资格。”
努尔第巴的心思被猜中了,肩膀抖动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没错!只有四世达勒才有资格当这雪域的神佛!”
努尔第巴桀骜的笑声充斥着整座宫殿时,竹昭昭小跑到夷无路身旁,一手拉住他的小臂做支撑点,垫脚往棺材里探头探脑:
“真是奇怪,那你刚才怎么还维护图丹大师呢?”
连涅槃重生这种话都讲出来了。
努尔第巴深吸一口气,胸腹缓缓紧缩又缓缓落下:
“因为……”
真正拯救人们,给人们以奇迹的,是人们自己。
努尔第巴脑子里回荡着图丹嘉措临死前的那句话。
那亦是他的师父——四世达勒教给他的。
努尔哈撒从小就被家族送进了布拉伊宫修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那些枯燥的经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承载着复兴家族的希望。
难道仅仅只是作为四世达勒的弟子,就能让家族一飞冲天吗?
他很聪明,四世达勒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依旧想不通为什么。
他想做草原自由翱翔的雄鹰,想要猎最凶猛的老虎,想要爱雪域最纯真的姑娘。
可阿爹说他生来就是努尔家族的人,这一生都维系在家族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有四世达勒告诉他:孩子,真正拯救人们,给人们以奇迹的,是人们自己。
即便师父对很多人说过这句话,但对他来说,这是活佛啦也选中了自己,将福音赐给他。
于是,他学会了挣脱。
坐到最高位,方能挣脱家族的束缚。权利能使人自由,但也能让人堕落。
权利熏心的他,在四世达勒死后,为了掌控雪域的绝对权力,一直拖延着寻找四世达勒的转世灵童。
即使其中掺杂着对四世达勒唯一性的占有,但不可否认的是,权利的欲望更占大头。
他是割裂的,既想掌控无上的权力,又想见到慈悲的师父。
于是,在那个来自中原的奇能异士告诉他,可以用活佛血莲重塑四世达勒真身时,他就决定用转世灵童的血,复活一个师父的傀儡……
这样,权和人,他都有了。
但现在……
“图丹嘉措让我知道,我着了相了。”努尔第巴接着道,“众生皆苦,唯有自救。”
“四世达勒就是四世达勒,即便是轮回转生,亦不是原来那个他。”
“那这活佛雪莲重塑回真身的他,还是那个他吗?”
努尔第巴这句话像是在问竹昭昭,但其实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四世达勒已死,任凭他用尽万法,都不若初见。时间不对,人也不对。
竹昭昭一个头,两个大,听不懂,听不懂,迟疑开口:
“所以兄弟你……”想搞什么???
“图丹嘉措会替四世达勒庇护雪域的。”努尔第巴的神情从未如此祥和过,鹰似的眼睛也逐渐圆钝起来。
末了,努尔第巴双手合十,朝竹昭昭和夷无路施礼:
“今后,我会将四世达勒的遗躯葬于灵塔,卸任第巴之职。”
竹昭昭:“那雪域怎么办?”
现如今图丹嘉措还在莲台宝座里不知生死,努尔第巴又要卸任,这偌大的雪域谁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