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红的耳朵动了一下,听见了脚步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眼去看,一片温暖的阴影笼罩下来,暖香将她包围。
好舒服,沈姒竟然瞬间清醒了,那毛绒的触感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用的,她父亲就算是知县,她也没几件这样昂贵的衣裳。曾经她在襄阳名门小姐圈里也是常客,女子爱谈论的衣裳、装饰她也非常懂得,对于衣物她一摸就知道是什么做的。
“还能起来吗?”柔软的声音唤起沈姒。
沈姒咳了两声,只能勉强点头。
师太将那件布满鹤羽的外套披在她肩上,那羽翼在空中震荡,光线透过羽毛散出五光十色,某个瞬间,倒真像活着的白鹤。
沈姒被搀扶着站起来,然后随着师太进了庙中。
师太为她带来了热水,用帕子浸湿,还冒着热气。
“来擦一擦吧。”师太牵引着她的双手往盆里放,然后用帕子帮她擦拭额头。
“嘶”沈姒发出痛苦地声音。她原本不知道她的额头现在多么的不忍直视,但现在痛苦传出来了她就大概清楚了。怕是整个额头都烂了。
“姑娘何必大雪日前来,吃这样的苦值得吗?”师太一边小心擦拭血迹一边问。
沈姒闭着眼,说:“我等不了,这几日我一直在寻找神女庙,一路走一路问,这里的大雪我记得总会持续一月有余,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怕时间一过我心就不正了。”
额头被擦干净,伤口暴露出来,看着揪心,师太拿出药粉给她擦上。
“您是?”沈姒这才想起询问她的身份。
“我只是一个守山人,姑娘不不必记得我。”
沈姒:“今日您帮了我,我只是想或许能够报答您。”
师太轻笑:“神女山上的守山人不该多管闲事,来者是生是死皆是自己的选择,我们从不干涉。”
沈姒有点迷茫:“那为何……”要帮她,难道是她有什么不同,还是神女真的对她的行为感动得流泪?
师太看她的样子,笑着说:“只是你今日遇到了活着的神女。”
“活着的神女?!”沈姒睁大眼睛。
“这是一代传承,我也是听长辈所说得知的,神女在多年前选择了一血脉,从血脉的后人中会有一个人成为神女的容器,带着神女看遍世间万物,感知万事。”
“那这个人到底是神女还是她自己?”沈姒不太明白。
“当然是她自己,神女就像是肩上落着的树叶,你不会有感觉也不会有负担。”
“这么神奇?”沈姒半信半疑。
“你信它便是真的。”
沈姒眨眼,眼中水光潋滟,“我信,那‘神女’呢?我想见见她。”她有些激动,十分想要一睹她的真容。
师太轻轻敲了她的脑袋,轻言:“这是秘密,非派系中人不能得知。”
“那怎么才能成为之中一员呢?”沈姒像个好学的学生,问题没个完。
“像我这样的,世世代代守护着神山的后代,还有神女血脉一连的,还有…神女的伴侣。”
“哎”沈姒叹口气,“看来我是没机会了。”
师太:“你和神女有缘,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能遇见,只是你不认识她而已。”
沈姒:“那她认识我吗?”
师太顿了一下说:“这个不一定。”
沈姒垂下头:“好吧。”
师太让她把手从盆里拿出来,用干帕子擦干又细细上了一层药。
“这么好看的手经了这么一遭,长了冻疮,恐怕以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复发。”
沈姒盯着双手,原本清晰可见的脉络如今全掩盖在红肿之下,她自嘲想到:她只是会终年经受一次疼痛,可她的家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女子的瞳孔中倒映出睫毛的影子,化掉的雪水压弯了睫毛,最后在末端聚集成很小的一滴一滴,缓缓地,雪滴便冰冷打在粉红的脸颊上。她一激灵,忽然回神,朝着弯腰收拾东西的师太道谢。
“谢谢您,小女子沈姒无以为报,待我完成遗愿,便和您承担这守门人的责任。”她声腔决然,有着一股子毅然赴死的感觉。恩人在这山上守山肯定很枯燥乏味,她来了就能分担一些。
师太皱眉,她并不想听见一个妙龄少女说出“遗愿”两字,她明明青春正好,大把好日子等着她,何须下此等恶誓。
她言语严肃:“姑娘,往事种种,死而不复生,不值得你付出一切。”
她说的或许过于片面,但只是不想沈姒走入歧途。
沈姒却顽固不化:“不,我不论什么值不值得,只求一个世间公道,血债血偿。”
“你!”师太一时间说不出话,突然脑海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而为笑,感叹这样睚眦必报,爱恨分明,意志铿锵的女子居然让她认识了三个。
三个……
“罢了,你的事我本就不该干涉,姑娘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师太拿出药罐子塞进沈姒手中:“此药赠予沈姑娘,早中晚各一次,相信不久就能让肌肤恢复原样。”
“多谢。”沈姒感到暖心,收下药,然后转头望着庄严肃穆的神女像,这和她所听闻的不同,亲自来看,她觉得神女像并非局限于美貌,她的身体譬如高山峻岭,结实有力,眼睛狭长魅惑,野心勃勃。
也许是不同心境的人看法不同。
“我想拜一拜神女。”沈姒突然说道。
师太:“姑娘自便。”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她该做的都做了,甚至还多做了,已经是逾矩,离开这扇门,沈姒和她无关了。
空洞的庙内异常暖和,沈姒跪在垫子上,潜心笃志,抬起还在发痛的双手,手心贴在一起,额头轻碰指尖。
闭上眼,便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神女,信女愿以过去、未来换取现在,愿您保佑我,为我全家讨回血债。”
过去的美好,未来的希冀,她全都不要,她能忘记一切舒坦的日子,不要未来的万千可能。
话毕,从门外哗哗吹进掺杂着雪花的大风,顷刻间,裙摆飞扬,桌面上的贡品四处乱滚,风声刮着她每一寸肌肤,好似一场契约缔结,她的身子轻轻的,全身上下被风灌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好像重生了一般。
最后,她不顾才擦了药的额头,弯腰重重磕在地上。
她警戒自己,从今日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