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谢知仪也没下嘴。
她静静躺在那儿一言不发。
还有几个月要等,如今肚皮都已是这样胀,真到生产那日,她究竟该怎样才能挺过来。
她怕得要命。
谢知仪怎能不嫉恨闻清许,嫉恨他只损失了皮毛不到就能无痛得到一个孩子,而她却因着无力反抗搭上这么多。
他又怎会知晓她心中忐忑与不安。
甚至这些日子就在赶制这尚未出世的孩子要穿的绫缎衣了。
他应是盼极了这一日罢。
闻清许没法子,捡了被丢在一边的手帕,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去给她拭泪。
他动作慢,起码能观察到谢知仪神情变化。
若她抵触,他便收手。
柔软的帕子落在谢知仪面上,像羽毛,痒痒的,但她却丝毫轻松不起来,本就沉重的心因着他动作反而更加沉重。
夏日短,只热了两个月便迅速入了秋。
月份越大,谢知仪越是惴惴不安,好似看见自己身下血流成河的模样。
她吃不好睡不下,日夜紧绷着,恍若惊弓之鸟。
闻清许只能在夜里陪她,他看了不少有关记录生产之事的医术,可越看越是心口发紧。
从前这些事离他太远,他将生子一事当作读书识字般平常,毕竟哪家哪户没个公子小姐的,人人都生,为何谢知仪生不得?
可是妇人生产,与死了一遭无甚区别。
若是顺利些也至少要耗费几个时辰。
若是不顺利,耗费几天几夜最后仍是丢了性命者不计其数。
青年攥着医书的长指指节紧得发白,他面色都苍白几分,不敢往坏处想。
若是谢知仪因着此事丢了性命……
闻清许头回这般痛恨自己高傲自大的恶毒秉性,他叫谢知仪怀了孩子,却丝毫没去想生子一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光是拔箭那日都将她痛得死去活来。
可事已至此,太晚了。
闻府后院闭得死紧,好事者想打听这二人成婚后境况如何也毫无头绪,隐有头绪者也只知京中专给权贵接生的几个稳婆都被请了过去。
闻清许也怕,于是将产房早早便布置好了,还请人看了风水求了符箓挂在床头。
只是这阵仗落在谢知仪眼中便是催生之意。
她恨死闻清许了,到这种时候他也能狠狠将她膈应一番,分明稳婆已然请好,在她面前却仍要做出一副任劳任怨细致入微的好脾气模样。
像是只有她是个不知好歹阴晴不定的疯子。
该死。
谢知仪有气发不出,她想尖叫,想落泪,想打砸屋内一切,可所剩不多的理性仍是将她束缚着。
她不想当疯子。
可她真的快疯了。
泪水整夜整夜地流,就连同春桃都说不了几句话便想发脾气。
谢知仪甚至有些怨恨春桃,若是她不在,闻清许又怎能以此为要挟?
可此事又并非春桃之过,她早早便怀上了,又怎能将怨气都推到春桃身上去。
每每脑中冒出这类想法后谢知仪便又会陷入更深的自责自厌。
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身子不舒适,心里又时时紧绷着,谢知仪自己都要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
她恨,恨自己愚蠢没早些发现,若是能早些发现,便是触柱也要将这个贱种落了。
该死。
该死。
该死!
就连七月中旬过生辰那日都没什么愉悦之感,谢知仪越来越紧绷。
闻清许发觉她状态有异是在八月初五,急急叫了孙契来把脉才知她思虑过重,重到气滞血瘀心脾两虚,若是再放任下去,怕是要早产。
清心除烦的竹叶汤用了,顺气安神的艾灸也膻了,驱邪镇惊的朱砂香囊日夜挂在他们榻间,可谢知仪仍是不见好转。
那双澄澈透亮的杏眸完全盈满憎恶与愤恨。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回暖不少的关系再度冷下来。
八月最后一日,谢知仪近日总是腹痛,起初是偶然一阵的绞痛,持续几日后便是如今日这般一阵接一阵的坠痛。
身上不适的地方太多,叫人来瞧也是无济于事,反倒要一碗接一碗地往下灌药喝。
她就这么默默咬牙忍耐着。
闻清许今日下值有些晚,朝中要求弹劾祝亲王的折子太多,多得圣上想视而不见都没法子,只是当今帝王实在看重手足之情,因此只让他揪出几个与祝亲王为一派的小官出来挡挡风头。
舞弊案重启得突然,却是草草落幕。
只因从中作梗的是天家人,便可大事化了。
身形挺拔如松的青年眼下浮青明显,他瘦了些,原本正合身的官袍也松了几分,整个人瞧着再无从前随时随地都能火力全开的充沛模样,反而多了些带着倦意的柔和。